第八十章(第1 / 1页)
——其实,最难过的不是柳睛儿其父李宝贵,而是晴儿。李宝贵的难过是爆发式的,挟裹了愤怒和羞恼。想想吧,几天前,他还钻进老婆柳翠兰的被窝,她的胳膊蛇一样缠着他;几天前他眼里进了沙子,老婆柳翠兰一料一料舔出来,还吹吹他的眼皮。几日后她说离就离,没有丝毫的商量余地,哪个男人受得了?李宝贵质问、哀求,硬箭软箭统统被她挡回。原来这个和他过了十多年的女人根本不稀罕他,原来她嫁给他不过是和另一个男人赌气,那个男人的女人因一次车祸而被撞成了“植物人”(与死没多少区别),她就迫不及待了,她和那个男人不过是以另一种方式勾挂着。李宝贵败得稀里哗啦,什么都是她说了算,离婚也是。李宝贵明白拴不住她,明白她说的不要变成仇人是什么意思,他似乎什么都明白。可当柳翠兰夹着包袱的身影消失后,李宝贵却糊涂了,她不稀罕他,干吗往他怀里躺?她不稀罕他,干吗和他过这么久?李宝贵没机会问了,也不想再问,他不是个什么事都必须搞清楚的人,想糊涂都不行:柳翠兰离开了他。李宝贵没有勇气和那个男人决斗,这一点儿他也明白,柳翠兰和那个男人更明白。李宝贵认了。但认了并不意味着心平气静,相反,心底刮着旋风。特别是想到那个晚上柳翠兰就要和那个男人睡在一起,李宝贵的旋风越刮越猛,飞沙走石横冲直撞,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一块一块死裂开,要飞到空中去。他必须做点儿什么。李宝贵摔了一个暖水瓶,水瓶满着,碎裂时发出沉闷的炸响,水溅到李宝贵的脚面,他跳了几跳,踮起脚尖摘后墙的衣镜。柳翠兰像喜欢自己的脸一样喜欢镜子,这是结婚第二年李宝贵跑到镇上买的,那个寒冷的冬日,李宝贵的手险些冻掉。李宝贵既不勤快也不吃苦,可是为柳翠兰他什么都干了。一块照见屈辱的镜子还留它干什么?挂镜子的钉子深,李宝贵没拽动,对了,他还是个有力气的男人。一怒之下,李宝贵抓起碗狠狠砸在镜子上了。镜碗碎裂的声音让李宝贵有一种说不出的快(N)感,像趴在柳翠兰身上。李宝贵红了眼,四处寻找可以破坏和发泄的对象,他瞄见那口锅,他们吃饭的锅。他拔锅的时候,儿子柳毅碰他一下。彼时,李宝贵似乎才想起被柳翠兰甩掉的还有另外两个人:柳毅和柳晴儿孪生兄妹俩。柳毅抓着一块石头。李宝贵看儿子一眼,明白儿子的意思。
——儿子的眼神平静如水,平静得让他发慌。柳晴儿抓着晴儿的胳膊,似乎有点怯怯的。李宝贵没拔锅,没接儿子的石头,说不清是儿子的态度,还是晴儿的眼神制止了他。但李宝贵没有罢休,旋风仍在刮。他的目光窜到院落里,瞅见丢在墙角的那只破筐。他抓起摔了几摔,筐没有损伤。于是,他狠狠踩一脚,又一脚。筐扁了,像一张皱巴巴的菜叶,又像只死鱼眼。李宝贵跺着,踩着,仿佛那不是筐,不是菜叶死鱼眼,而是柳翠兰,是他自己。跺呀,踩呀……旋风平息,李宝贵慢下来,最后满山泥一样摊在碎纷纷的木屑上,哭泣声从泥巴里渗出来,像一绺细细的水。
——柳毅紧紧揽住颤抖的妹妹,看着那团泥可怜巴巴地说:“晴儿,我们去给爹打点儿酒。”李宝贵消停之后,柳晴儿的难过才真正开始。无数的蚂蚁噬咬着她,不是在皮肤之外,而是在身体之中,吞噬着她的骨头,吞噬着她 的内脏。她似乎毫发无伤,但她已经空了,一个空囊,一个空壳,轻轻一口气就会吹到天上。没有重量,没有形状,随便什么地方都能挂住,树梢稻草,甚至于别人的眉毛。李宝贵失去的不过是女人,而她失去的却是母亲。晴儿和柳翠兰关系一般,从来不像别的母女那般贴心贴肺,两人总是隔着什么。晴儿从来不和柳翠兰顶嘴,但晴儿知道那隔存在着。晴儿从来不和柳翠兰撒娇,内心里甚至瞧不上她。柳翠兰茶饭不行,针线活儿不行,更干不了力气活,她最擅长的是照镜子。她的时间都耗费在镜子前了,不知她照什么。李宝贵击碎镜子的瞬间,柳晴儿也是痛快的感觉。李宝贵腰软肚硬,柳翠兰慵懒散漫,李宝贵觉得上天不公,自己怎么生在这样的家庭?李宝贵和柳翠兰倒也般配,可忽然之间,柳翠兰改弦易辙。晴儿听见她和李宝贵交底儿,听见柳翠兰说出那个爱字,大大吃了一惊。
——她真是小瞧柳翠兰了,柳翠兰竟有这样的心机,柳翠兰竟然是藏着梦的女人。柳翠兰的决绝也让晴儿吃惊,李宝贵还在哀求,晴儿知道大势已去了。晴儿没有在意过柳翠兰,当柳翠兰离开,她才觉得柳州翠兰不可缺少。没了柳翠兰,家塌不了,家不是柳翠兰撑起来的,但没了柳翠兰,家就不再完整,柳翠兰毁了家的形象。那爱竟然是那般重要,重要得她连晴儿和柳毅都不要了,这个女人!柳翠兰和那个男人的故事藏匿得那么深,如果不是李宝贵乞求,她就带走了。晴儿曾经在家里撞见过那个男人(王善祥才是他们兄妹二人的亲生父亲)。现在想来,她和李宝贵一样被柳翠兰捉弄了。晴儿不只难过,还有被挫败的愤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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