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第1 / 1页)
兴奋的冬生朝着森林,双手握成喇叭状,“喔呵”、“喔呵”、“喔呵”地叫,冬生确信是山魈翻动了森林。不一会儿,森林中传来了无数“喔呵”“喔呵”、“喔呵”的叫声。冬生激动了:山魈在冬生盼望中,果然来了,而且来了无数。冬生又双手握成喇叭状,“喔呵”、“喔呵”、“喔呵”地叫得欢。冬生看得真切,从黑色森林中蹦,出了一身是白毛的山魈。一只,两只,三只,源源不断。那些山魈,和冬生儿时看到的那些山魈一般高,一般模样,有胸前有着毛茸茸乳房的,有胸前没有毛茸茸乳房的。
不大一会儿,小河与森林间旷地,站满了山魈。山魈们手执木棍,仿佛一支庞大的军队,在等待最高指挥官发令。默默地站在那一动不动,只是远不如人类军队那样整齐。人类军队的肃穆劲儿,山魈们点儿毫不逊色。冬生目光在山魈群里来回找着,希望能找到那个额头上有虫子似伤痕的山魈。只是太远,冬生没法看清,是不是有只山魈额头上有老长虫子似的伤痕。森林里忽然蹦出一只较大一般山魈高大的有着白色胡须的山魈来。山魈们一齐喊着“呵”“呵”“呵”,分明在欢呼着它们首领山魈之王的光临。高大山魈站在上风的一块大石头上,似乎更加高大了。它的声音,顺着风向,传出老远。它向着它的同类,手舞足蹈,“喔呵”“喔呵”,一声高一声低地说着冬生根本不懂的东西。情形颇像电视剧或者电影里人类军队的首领,在挥着手,动员着战士,英勇无畏地去冲锋陷阵……
月色下,冬生叔脸上木炭擦黑了,他一手拿锣,一手拿锣槌,使劲地敲,用生硬普通话使劲地喊:“快起来,山魈来了,快起来,山魈来了,快逃!山魈来了,山魈来了。快跑呀!”片刻后,在山魈沟开饭馆的十来个野人沟人,均如冬生叔,用木炭擦黑了脸,一手拿锣,一手用锣槌使劲地敲,均用生硬的普通话,恐怖地叫着“山魈来了”。“快逃命”!所有竹楼内,在房客的恐惧中,乱哄哄的了。冬生房间里所有房客都醒了。小孩看到了窗外的山魈,哆哆嗦嗦喊一声“妖怪”,便一头扑向他的父亲。他父亲将小孩紧抱在怀里,哆哆嗦嗦地说着“不怕,爸爸在。”十个房客均挤在窗边,望着窗外山魈,那九个,脸上满是恐怖。只有冬生,脸上仍旧是兴奋。冬生的心欢呼了:“呵,太好了,果然有山魈,这么多山魈。”“人不帮我,不用说,山魈是会帮我的。”
窗外,木炭擦黑了脸的十来个野人沟人,走到一处了。冬生叔年龄最长,大家都望着冬生叔。冬生叔说:“我们是野人沟人,是玉皇大帝派来住在野人沟的。只有我们有本事赶走山魈。再说,我们在这开店,有义务保护我们的客人。”一个二十八九岁的野人沟人,满脸狐疑地问道:“我们这些方法管用么?”冬生叔也不知道那些方法,管不管用,但冬生叔想,到了野人沟义无反顾的时候,管不管用,都得用。冬生叔将胸部一拍,说:“肯定管用。不管用,叫山魈撕了我。”大家商量着,点了点头,丢了手上的锣和锣槌,手携着手,冬生叔高声喊着“玉皇大帝”,那十来个野人沟人,跟着冬生叔喊着“玉皇大帝”,在义无反顾和无所畏惧的英勇气概中,朝着山魈大踏步走去。
冬生心里埋怨着冬生叔和那几个野人沟人了,为什么要扮鬼,要口口声声喊着“玉皇大帝”,将山魈们赶走。冬生希望山魈们不要怕,他想,得用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不得罪冬生叔,又告诉了山魈们:那几个野人沟人,只是将脸擦黑了,并不是真正的鬼。冬生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办法来。冬生只得干着急地望着冬生叔和山魈,等着山魈们在害怕中作鸟兽散。高大山魈结束了训示。那些手握木棍的山魈,转过身迈入那条小河,并且很快地趟过了那条小河,很快地围住了那十来个将脸擦黑了的野人沟人。随着山魈们举起的的木棍,狠狠地扑向那十来个野人沟人,几声凄惨的叫声,以及不知道哪个野人沟人,高喊的“玉皇大帝”的声音中,那些野人沟人相继倒在血泊之中了。冬生的心随着冬生叔他们的凄厉叫声,被攥得铁紧。冬生在大惊失色中明白了:冬生叔他们,几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死了;这些山魈压根儿不怕将脸擦黑了的人,也不怕玉皇大帝。冬生又想,或者,因为人类侵入了山魈的地盘,玉皇大帝站在了山魈一边?冬生脑子一片混沌。
山魈潮水一般涌向这几排竹楼。转眼间,所有的竹楼被山魈包围了,四处充斥了山魈的叫声:“喔呵”、“喔呵”、“喔呵”。人们惊慌失措地叫着:是女人遇到生命危险,又得不到救助的绝望的尖叫声;是小孩因为恐惧,大声地哭着喊着尚不能自顾的“爹”“娘”的叫声;是在懵懂中无法接受现实,同时,由于失去了曾经有过的野性,而在现实生活中怯懦的男人的喊声。冬生入住的房间的竹门,被粗鲁地踢开了。一个如冬生个头高矮,直立着、全身是湿淋淋的白毛的东西站在门口。它身后站着两个同类,个个全身湿淋淋地滴着水,都紧握着粗大木棍,如同战场上的军人面对敌人,深陷进去的眼睛,喷着你死我活才能有的凶煞的光,望着冬生和那九个人。它们叽叽呱呱地说了什么,挥舞着木棍,便要朝房内的人劈来……
那个孩子大叫一声,双眼紧闭,脸紧贴着他父亲的大腿,两只小手死死地抓住他父亲。那父亲背对着山魈,面朝着竹墙,两手紧紧地搂住自己的孩子。那父亲潜意识里,孩子在他的肉体和竹墙中间,有了避风港。胖子大喊一声:“跟它们拼了。”胖子、瘦子、老板、老板两个侄子、两个西洋大学生七个人,迅速抛却了世代文明带来的怯懦,皆如远古时的勇士,有了祖宗的英勇和野性,冲向了山魈。于是,七个手无寸木的男人,与三个手握木棍的山魈,扭打在一起了。情形大约如同人类的祖宗,在为了生存和自然界其他己知或者未知的动物的角斗差不多。只是那时候,人类祖宗,手上恰恰握着木棍,而祖宗的敌人是手无寸木。于是,山魈们用棍扑,用拳头打,用脚踢,用嘴咬,七个人比山魈少了一样武器:木棍——只能用拳头打、用脚踢、用嘴咬。
此时,那个父亲背对山魈,双手紧搂着他的孩子,闭着眼睛,一身筛糠般抖。冬生望着那七个人和三只山魈战斗,脑子里依旧一派茫然:山魈该是善良的,人类走进了山魈地盘,山魈才这么凶残;他冬生是野人沟人,冬生叔死了,那几个野人沟人死了,他该为冬生叔和那几个野人沟人报仇;可是,这事儿,说到底却是人类的错——山魈可没请人类来山魈沟;说穿了,就是山外人的错,凭什么你们要贪得无厌?你们有山外广阔的世界,有高楼大厦,有汽车飞机和宇宙探测器,为什么还要跑到野人沟和山魈沟来?没戴眼镜的西洋大学生,脸上己是血肉模糊,他朝着冬生大叫:“战斗呀,你是人。”便死死地咬着一只山魈的耳朵,闭上了眼睛。老板出喊:“你是人。来呀!”冬生醒了般,意识到他处的确是人了,意识到在这种场合,只要是人,就不要管天理是人不对,还是山魈不对,不要管与别的人之间,是否有恨,是否有仇,都得和别的人联合起来,得义无反顾地和山魈作殊死的战斗。冬生打开枕头边的上衣,紧握那块石头,加入了战团。冬生的石块飞快地砸在了一个山魈的头上。
这场战斗,在八个人和三只山魈的足以感动天地的叫喊声中,有各自同类的同仇敌忾中,很快地有了结果。人类打倒了那三只山魈——三只山魈,均是头上挨了冬生石块的暗算,在反抗人类的侵略中,晕晕乎乎倒下了,再在人类齐心协力拳打脚踢中,在魈类本质的坚强和对人类的仇恨中断了气。而人类也倒下了三个:那个没戴眼镜的西洋大学生,老板的两个侄儿,在与异类的斗争中,在为了保持人类尊严的勇往直前中,倒下了,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老板的两个侄儿,被山魈手上的木棍劈开了头颅,没戴眼镜的西洋大学生,被山魈撕裂了胸膛,面部己面目全非,五官也没法再分辨清楚,嘴里咬着一只山魈的耳朵。冬生、老板、胖子、瘦子,以及戴眼镜的西洋大学生,身上脸上,有了青红紫绿和渗着血的条条抓痕。只有那个小孩和他的父亲毫发无损。没在竹楼内丧生的人们,冲出了竹楼。不一会儿,竹楼外,月色下,满是惨不忍睹的尸体:大多数是人类的,少数是山魈的。人类和山魈的鲜血,相互渗透,终于融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地流向了森林中的那条小河,空气里充满了血腥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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