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第1 / 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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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游客用手机报了案。山魈沟那边没有丝毫手机信号,野人沟这边,只要攀着楼梯,爬到屋顶,将手机这边试试,那边试试,运气好的,就能碰到信号。己是黄昏,冬生爹娘开始为大家做饭。饭煮了一锅又一锅,菜炒了一个又一个。冬生家老大一块腊肉,一公四母五只鸡,一大盆辣椒和火焙鱼,一只从地窖里拿出来的足有二十斤的冬瓜,都炒熟了。那些胆大的,以及躲在冬生家来不及爬上旅游车的游人,作为顾客,在堂屋和前坪上的四张八仙桌上,轻轻松松地吃。二十多个劫后余生的男女,作为难民,在冬生房里,用一张门板架了起来,围着门板,饭菜伴着泪水吃。胖子和瘦子两个,没有泪水,眼里虽有些余悸,便更多的却是对对方的关心和体贴。胖子夹一块如透明玻璃的肥腊肉,塞进瘦子饭碗,说:“你喜欢吃乡里腊肉,这是正宗的。饿了这么久,多吃点。看你瘦的像只有骨架子在走路,很是营养不良呵。”瘦子夹一块鸡塞进胖子饭碗,说:“你喜欢吃鸡,这是正宗的乡里土鸡。你往常最怕饿,多吃点。在这儿,没钱,吃人家施舍的,不能叫人弄夜宵吃。”
晚上十点,五辆大型旅游车开进了野人沟。旅游车上走下来许多全副武装的军人,以及十来个记者,十来个医护人员。军人奉命保护野人沟。旅游车一是送军人来,二是接滞留在野人沟的游人。医护人员给无一没受伤的二十多个幸存者,进行了简单的包扎。记者们见缝插针地找着二十来个幸存者,问东问西。二十多个幸存者以及没来得及撤离的野人沟的游人,要走了。那个圆圆脸的女孩将冬生叫到一边,递给冬生一张纸条。纸条上有那个女孩的名字和手机号码。那个女孩叫阿月。阿月说:“大恩不言谢,要报答,只怕得下下辈子了。下辈子还得报答枫。”她告诉冬生,她在南方海滨A城打工。工作的地方是XX路多少号。冬生知道XX路,是A城低档歌厅、按摩屋、洗浴中心及不理发的发廊集中的所在,许多女孩儿在那条路上,用肉体讨着生活。冬生睁大了眼睛,问:“你是?”阿月点点头,不吭声,望着冬生。冬生便觉得他第一个救她,失去了许多意义。但,失去了哪些意义,冬生不知道。
阿月轻轻一声叹气,问:“你看我不起了,是吗?”冬生点点头,又摇摇头,一声叹气,说:“我知道,你是山外人。山外人,不管是什么人,都比野人沟人高贵。”大家对冬生说着感激的话,留下了各自的手机和座机号码,留下了住址。胖子、瘦子、老板和阿月住在南方海滨A城,那些女人,或住在B城,或住在C城,或住在其他什么城市,当然也有来自其他五大洲的朋友……大家对冬生说,希望冬生能去他们的城市,说着他们的城市,有哪些地方好玩,有什么东西好吃,说他们一定会好好地报答冬生。老板交给冬生两张纸条,一张写着老板的名字,以及在南方海滨A城的住址、手机和座机号码。老板住在南方海滨A城一个着名的富人别墅区。另一张纸上,写了欠冬生工资十倍的钱数。冬生诚恳地说,不要写欠这么多,是多少就写多少。老板拍着胸脯说,他回到家,就会将钱邮汇过来。老板说,等山魈平定了,等通往山魈沟的公路隧道凿通了,能够运进砖瓦,等山魈沟有了电和手机信号,他还要资助冬生在山魈沟开一家像样的宾馆。胖子和瘦子写给冬生的住址,是同一个门牌号码。
……报纸和电视及网络新闻说:英勇善战的军队,在零伤亡中,消灭了山魈沟内成千上万的山魈。那种可怕的鬼怪般动物,己不会对人类构成任何威胁。报纸和电视及网络新闻都说,政府本来想留下这个物种,但是,麻醉后被活捉的一百只山魈,其中九十八只或绝食而亡,或撞铁笼而死,仅仅余下两只贪生山魈,被关在A城动物园山魈馆内供人观赏。报纸和电视及网络新闻都说,如今的山魈沟,只余下了纯净蓝天和醉人美景。过了一段日子,到了那天。电视里播放着两只山魈的镜头,播了老久。
A城动物园的山魈馆内,那只雄山魈,额头上有老长虫子似的伤痕,那只雌山魈,下巴上有一颗不小黑痣。两只山魈握着山魈馆舍的粗大铁棍,抬着头,望着蓝天和白云。当白云飘过它们的视野,两只山魈同时摇着粗大铁棍,张着大嘴,“喔呵”、“喔呵”地吼。两只山魈分明使用了全力,但粗大铁棍“我自岿然不动”。两只山魈吼了老久,累了,只得不吼了。雄山魈手握粗大铁棍,怅望着山魈沟的方向,似乎想向上苍诉说着什么;雌山魈则泪如泉涌,抖动着一头白如霜雪的毛发“呜呜”地哭得叫人心碎。
电视里镜头一闪,管理人员从一个洞口,递进去了它们的早餐:一堆水果,一只活母鸡。两只山魈吃完苹果,追逐着活母鸡。终于,在母鸡惊恐万状中,雄山魈捉到了它。母鸡“咯咯”地叫。雄山魈利索地扯着母鸡身上的毛。母鸡睁着鸡眼,蹬着鸡腿,扑着鸡翅,做着最后挣扎。鸡毛扯得差不多了。雄山魈己一手抓着一条鸡腿,将母鸡撕成了两块,将其中一块,递给了雌山魈。两只山魈张着大嘴,啃咬起血淋淋的母鸡来。
到了春天了。那段日子,天气晴好。春风温暖地吹,吹绿了海滨浴场及邻近左右山林树木,也吹绿了海滨A城动物园内的青草和梧桐。那天,天空湛蓝如洗。下午三点时分,山魈馆舍外,自然如往日,游客挤挤麻麻。山魈馆舍内,额头上有着长长虫子似伤痕的雄山魈,双手握着馆舍的粗大铁棍,忽儿仇恨,忽儿羡慕,忽儿悲伤地望着馆舍外的熙熙攘攘的人们。雌山魈站在雄山魈身后,两手箍着雄山魈的腰,时而用头轻轻地摩挲着雄山魈的背,时而用舌头轻轻地舔着雄山魈背上白毛,时而滴几滴山魈泪悄然落在雄山魈背上;两只山魈身上那些白毛,己不再光鲜,显得枯燥了。风儿一吹,可以见到脱落的白毛,在空中扬起。馆舍外,人们朝着两只山魈指着点着,说着它们和它们的同伴,对人类的暴戾,说着野人沟人关于它们的恐怖传说。
在人山人海的最外层,冬生背着一麻袋红薯,踮着脚尖,朝山魈馆舍方向望。他除了能看到他前面人的头和背,只看到了山魈馆舍铁瓦焊就的屋顶。冬生说着“请让让”,“请让让”。没人理会冬生。冬生想挤进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前进几步,却招来了人们无数白眼和责骂:“挤死呀”,“一看就是个农民工,这么讨厌”,“乡巴佬吧,这么野蛮”,“要挤,回乡下挤去”。人多空气污浊。而冬生的脚背,不知道被人踩了多少脚,最痛的那脚,是如针尖的高跟鞋底,狠狠地扎在上面。冬生的胸部,不时挨着他前面的人有意无意的肘击。冬生脚和胸部都痛得厉害,退了出来,站在一棵梧桐树下,手握成喇叭状,“喔呵”、“喔呵”地叫。冬生“喔呵”、“喔呵”的叫声,使得冬生近处的人,首先木然地望着冬生,继而不知道是谁率先“扑哧”一息息相通,继而大家笑成一片。一个十七八岁细长单眼皮女孩说:“里面关了两只,外面还有一只。”另一个十七八岁涂抹红膏的双眼皮女孩说:“还别说,他长得有些像山魈。”首先那个女孩说:“里面一雌一雄,外面也该一雌一雄。那只雌的呢?”后面那个女孩说:“你嫁给他,不就有雌了的?”首先那个女孩说:“天下男人死绝了,我也不会嫁给他。”
冬生没理会别人的嘲笑,他依旧“喔呵”、“喔呵”地叫。人们不笑了,都惊奇地望着冬生。山魈馆舍内,也传出了“喔呵”、“喔呵”的叫声。冬生兴奋了,“喔呵”、“喔呵”叫处更欢了。山魈馆那边,也是“喔呵”“喔呵”叫得更欢了。冬生背起那麻袋红薯,大喊着:“我是山魈的朋友,让我进去看它们。”人们哄笑起来。有人说:“我还是山魈的祖宗呢。”“玩这把戏,自作聪明。”冬生依旧没法走近山魈馆舍,没法将那麻袋红薯交给山魈。冬生确信,山魈最喜欢的食物是红薯。冬生离开野人沟时,冬生爹说,每年都要送四次,春夏秋冬各一次,每次送一麻袋给这两只山魈。冬生爹说,可惜去年地窖里只窖了这么一麻袋红薯,别的都喂了猪,说是今年要多窖些。冬生娘说,这两只山魈对冬生的恩,世世代代都要铭记。
冬生等着人们散去。太阳落在西边那栋楼远远的大海那边,人们依然不见散去。过了一会儿,动物园闭园的时间到了,冬生只得悻悻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