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旧屋(第1 / 1页)
“慢点儿,四川家?怎么回事?”司琴看着他问。“喔,你家走后的事,前面老把子家大儿子突然来,把他们不待见的老把子两口子接到他们厂里家属区去住,说是养老,回头把门面房租给四川来的两口子,开馆子,这不都开两年了,前些天下雨,把墙角冲垮了,堵了下面的下水道。那两口子,也不通通下水道,将就把墙拆了,搭出个廊来,又可以多坐两桌。这下可好,巷子里就堵上了,街坊找他们说理,他们倒好,说请师父来改造。人倒是请来了,但是没有通他们那边,而是沿着巷子的下水道直直挖条浅沟,连着你家地下的阴沟,再从你家前面挖条沟直接通到下水道。这么干怎么行?那么条小土沟,到处渗水,天一热臭气熏天!巷子里要他们恢复成从前的样子,他们不干,两三句斗不上,打起来了,把派出所都叫来了。瞧,还把你家淹了。”
“那后来弄好没?”司琴笑着问:“是你带头打的?”
“知我者,司琴也!”扬方笑着说:“哪儿啊!那天我不在,是小三他们!他家水淹得最厉害,床都泡在臭水里。”
“那杨奶奶还好吧?她不是住楼下么?”司琴问。
“嘿,就是杨奶奶不好了!那水是晚上淹起来的,杨奶奶下床滑了一跤,摔了头,没几天就没了!”扬方看着司琴说:“都说要是你家还在这儿,你爸爸绝不会让他们干这种缺德事!杨奶奶也还好好活着!”
翻过年去,司明顺利地考到北京的民族学院,林皓顺利地进了音乐学院,如扬方预言的,他们的学校风光无限。林锐毕业去了上海的设计院,司斌还有两年,顺理成章地肩负起照顾弟妹的责任来,一如既往做得很出色。
司明他们启程北去后几天,小芸如约来到司琴家,这时司琴家已经搬到湖边新房里。生活起居比在巷子里方便很多,但是缺少了巷子里往来的人情,浓郁的彼此关怀,少了些人情世故,让外婆有些悻悻然。好在有两个孙女陪她聊聊,时不时的和院子里的人讲谈,学校里返聘的工作也让她多少减些寂寞。不久小芸不负众望,考起农大,住进学校,不过偶尔还是会回来看看他们,她已经是个懂事,上进的大姑娘了,这让外婆感慨时光飞逝,继而算计起什么时候抱曾孙子的事情来。
司琴笑话她老想远处的事情,却不觉间她自己也考高考了。没有任何悬念,她依然不高不低,但进本地的好学校,本科不成问题。家里并不希望她往远处去,想想她的体质,几次莫名其妙的病症,还是留在身边罢。她没有像几个哥哥们那样出色,让学校有些失望,父母却暗地里松口气,外婆甚至还有些高兴她不往远处去:“怎么着女孩儿还是在家好!”
于是司琴高高兴兴地在家了,只是谁都没发现她高高兴兴在家的奇怪嗜好。自从他们搬离老房子一直有人托人来说要租,有江浙的商人,也有头脑灵活的本地人。因为她家的老房子本来是为往来的马帮建的,在最热闹的街面上,打开前面一直关着的窗板,那就是绝好的铺面,又是独门独户,开口给的租金都不低。这些年沿街的房子要么自己家人开铺,要么隔开出租给别人开铺,一条街热闹非凡,南来北往的客都知道这条街,和街上四通八达的巷子。不长的街道和巷子里开满各式各样的铺子,吃的穿的,样样时髦,街巷已经失去的往日的宁静。就连学校门口都开满铺子,各式各样的文具,零食,要命的是音像店,那高分贝的喇叭永无休止地放着流行歌!这也是外婆同意离开住了几十年的老房子的原因,从前已经回不去了,孩子们都长大了。
司琴看着来往的说客,父母忌讳生意人,总是推脱,那老房子就奇怪地在繁华的街道上,空锁着长荒草。生意人们一次次失望地离去,但是他们的话却重重地留在司琴心里。司琴好奇他们的生意经,从前只在狄更斯书里读到的东西这会子实实在在地放在自己面前,那会怎么样?她常有意无意的想,三叔不是生意人么?几个在海外的舅舅不也是生意人么?就连上海的两个舅舅不也从厂里出来成生意人了么?其中一个舅舅不是还更大胆,直接从厂子里包出车间来,接外国的订单为他们造船么?那些造船的订单赚来的钱多得不是数不清?
司琴看着他叹口气说:“这些我们都不知道呢!哪派出所怎么解决呢?”
“还能怎样?要他们恢复原状,让小三子家别再闹事,具体怎么回事,也只有他家知道。不过,那饭馆大约开不走了,‘老把子’家老二回来了,看样子要接手,听说他自己就是厨子,他们单位做不下去了,拿了补偿金回来准备自己干。”扬方看看眼前的缅桂树,叹口气说:“司琴,还是劝劝你爸爸他们,能租就租出去吧,这么摆着,过不了几年就全荒废了。还是说说正事,既然你来开了门,我这就去叫人来,把这里的阴沟也弄弄,你就留下来一起吃饭吧,还有事和你商量呢,正想着你就来了,真是赶早不如赶巧!”说着火急火燎地下楼出门去了。
司琴听着他出门的脚步,还有不忘回手把大门关上的声音,其间夹着陌生的外地口音:“是你?怎么有钥匙?他家肯租给你了!”
扬方大声说:“人家知道下水道堵了,回来收拾,这会子正在火头上,他家和杨奶奶极要好的……”说着大门重重地合上。
司琴受不了艳阳下的可怕味道,于是走进屋子,来到临街的窗前打开窗子,迎面吹来的风让她长长地出了口气。想着扬帆的话,这么锁着也确实不是个办法。街对面熟悉的房子里,走来走去的已经不再是从前熟悉的邻居,从鳞次栉比的街面店铺里传来南腔北调的口音,沿街一层伸出的屋檐放着簸箕,铺着报纸,搭着竹竿上面晾着各式认识不认识的干货,菜干,散发着奇怪的味道。大街上人来人往不以为意,年青人专注着各个店铺里的时髦玩意,学生们聚在小吃店里拿着明星招贴画闲聊,熙熙攘攘热闹非凡。“这往来的人可都是钱,”一个声音在司琴脑子里小声说,“毕业上班也是为钱,工资就是钱。”“还有其他的!”另一个声音忙着出来制止。“还有什么?钱挣多挣少是本事,怎么花是脑子,其他看你怎么做而已。看着吧,以后没钱什么都不是!”(未完待续)
司琴想这些东西想得着迷,对哥哥们寄来的信都读得马马虎虎,只是满足外婆的愿望,一遍一遍地读给她听而已。司斌正按部就班要到医院实习,他想回来,到这里的医院实习,天知道他怎么想的,难不成还惦记着父母在不远游?司明也尝到了倒数名次的味道,整天只好泡在图书馆,发愤图强。时不时,有时家信里说几句,有时参加学校的活动也是匆匆忙忙,画画是放下了,选了个第二专业什么的,是经济学和社会学,平日里也没看出他有兴趣这些。也许,他还藏着另外一个司明,只是自己没发现吧!司琴对这些没意见,反而觉得如果他也成生意人,那也不是坏事。自己对什么物理、化学不感兴趣,司明也可以。司琴奇怪地着迷生意经,学的也是经济,时不时她想,当初外婆家的家当是什么样子的呀?!可惜,大房子给烧了!
她正为没法实践生意经苦恼,学校的事情应付得马马虎虎,不好也不坏。她不在乎,对老师同学,多少有些心不在焉。不过大学比中学管的宽松,司琴乐得地在学校附近,几条热闹的街巷闲逛,这家服装店出来,把自己打扮漂亮!那家磁带店进去,找到靡靡之音。小吃店里呆一会,吃饱了再晃,书店里逛逛,翻翻这本,摸摸那本,努力理清生意经。
这天,她不经意地,她晃到自家老房子跟前,和周围的店铺比起来,真是一派荒凉,孤寂。摸出钥匙打开院门走进去,迎面而来一阵凄凉寒意,让她在六月的艳阳里不禁一激灵,感觉到手臂上嗖地一下起一层鸡皮疙瘩。院子里的花草没人修剪枝叶横生,缅桂花,玉兰全都自由生长,院子里杂草丛生,大概阴沟堵了,一股恶臭扑面而来。房檐下挂满蜘蛛网,新的未织成,老的四处飘荡着的缀着死虫子的丝丝缕缕,屋顶上已经掉了几块瓦片,楼梯上积了厚厚的灰尘。司琴看着荒废的院子一下子跌进外婆说起的三十年前,那时没有她和哥哥,爸爸还没来,只有外婆和妈妈,两个人悲惨地相依为命……
司琴小心地绕过院里散发着臭气的积水,还好围着院子有一圈五寸高的台阶,房子就建在台阶上,脏水才没漫进屋子去。她轻轻推开房门,门轴发出干涩的咿呀声,打破了她小心维持的安静,屋里已经激起灰尘。司琴想了想,干脆把楼上楼下的房门全打开,阳光照进久违的房间,引起一阵惊慌地悉悉索索声,那是老鼠和各种虫子在墙壁,梁檐间跑动的声音。司琴环视着屋子,心里暗暗生出些窃喜,她看到了实践生意经的可能性。可是要怎么说服父母让自己开铺做生意呢?做生意又做哪门子呢?换句话说,买卖、买卖有买有卖,要买什么卖什么呢?她自己站在走廊上想得入迷,开着的院门引起别人的注意,“你干什么?”一个随意的声音吓了司琴一跳,忙往楼下看,猛一看,几乎没认出来,定睛一看,是扬方站在厨房门口的台阶上,正看着自己。他长高了不少,已经不是那个自己熟悉的瘦弱少年,胳膊上纹着奇怪的花纹,头发老长,一件印着迈克尔.杰克逊狂舞的T恤,一条宽裤腿的牛仔裤。司琴突然开了窍,卖衣服怎样?她问自己,嘴上却笑着对院子里的人说:“扬方,是我,怎么认不出来了?上来吧,下面怪难闻的,过天得找个人来通通下水道了!”
“嘿,原来是你家这儿堵了,弄得我们里面几个院子也积水,都是前面四川家,改门面开馆子,没把下水道弄好,这几天还和巷子里的人打架呢!”扬方边说边走上楼梯,“都找好几天了,都没找到堵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