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第2 / 3页)
出什么事了?同学们面面相觑。有人在外面招手示意:快过来看!安然疑惑地随着人流走出教室。教学楼的外墙,很多人蹿拥着,里三层外三层争相观看着什么。安然好不容易挤进去,见是一张县法院的布告,白纸黑字的,有很多名字,后面记述着他们的罪行。安然看见凤的哥哥的名字了,吓了一跳。黑色的名字打了一个红色的“√”。人群中有人叹息:“可惜啊,一个好劳力,他们家可遭了大罪了。”“就是,平时看他挺老实的,怎么会
呢?”
凤的大哥是个结巴,加上家境不好,一直找不到对象。他看上了本村一位漂亮的姑娘,可人家不愿意。一天,凤的大哥在一望无际的棉花地里劳作,那位漂亮姑娘正巧经过,凤的大哥把姑娘按倒在棉花地里,玷污了。姑娘的父母到凤家讨说法,凤的父母嗫嚅着恳求对方:儿子是真心喜欢他们家女儿,希望能结成亲家。对方不允。凤的父母又提出私了,姑娘的父母说,私了可以,但女儿可不是能随便欺侮的,至少得拿一万元补偿费。可是,当时,别说一万,就是一千,凤家也拿不出啊,姑娘的父母便把凤的大哥给告了。
凤的双眼都哭肿了,像桃子似的。班主任走过去,拍拍她的背,算是安慰过了。安然站在那里,想过去,又没有勇气。
行刑那天,一辆大卡车满载一车胸前挂纸牌牌的男人呼啸而过。人们从四面八方的家中出来,潮汐般涌往去县城的公路上。一路上奔走呼告:“看万人大会啦!”人群中有人提议:“要不要砍点甘蔗去卖啊”,可这话就像被踩入脚底的棉花,无声无息。人们被兴奋裹挟着,脑子里虚构着即将到来的枪声。万人大会有个固定的地点,距离县城几十里一块荒僻的空地,据说以前每年都有枪毙的犯人,进入80年代,就很少了。安然牵挂着朋友,不想去看,当然父母也不会同意她去。
第二天一大早,月姣虎着一张脸警告女儿:“如果再跟那些脏孩子玩,看我怎么打你!”
安然一头短发出现在学校,同学们纷纷围拢过来,叽叽喳喳,很好奇她为什么把那么漂亮的头发剪掉。安然委屈的泪水啪嗒啪嗒往下掉,一声不吭。白桦保持他一贯的安静,清澈的眸子却好奇地打量。安然忐忑不安地问:“我是不是变得很丑了?”
“没有。”白桦很简短地回答,便转过头去。
安然见到凤,眼里怒火熊熊。凤不知所措,小心翼翼地避让。安然对凤不理不睬,每当经过凤的课桌,总会莫名其妙地感觉头皮紧绷,奇痒无比。
有很长一段时间,她们之间无任何交集。凤虽然疑疑惑惑,极想问清原由,但见安然愤恨的样子,又怯怯地打退堂鼓,低下头去。
安然至今都记不起,当年她是受怎样的驱使,走进了凤家——也许她是当时唯一走进她家的人。与公路上汹涌的人潮形成极大的反差,凤的家是一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的景象。堂屋正中,竖立了一个早已准备好的灵位,灵位前的香炉里,三根香烟缭绕徘徊,两旁分别燃着一根蜡烛。阴风习习,蜡烛差点扑灭,像是人的灵魂依依不舍地飘荡。凤的父亲坐在桌旁低头不语,他头下的泥地,有一片洇湿——也许是泪水。卧室里,凤的母亲躺在床上嘤嘤哭泣,一对儿女坐在母亲的床沿默默垂泪。见安然进来,凤的眼里闪过一道光,扑在安然身上放声大哭:“我哥不是坏人,他对家里人都那么好,他从不害人。”安然拿出手绢替凤擦去眼泪,拉着她的手坐下。凤抽泣着断断续续诉说:“我生病了,妈妈生病了,都是大哥背着们我走很远的路去看医生,没有钱住院,大哥就方圆几十里去采草药,如果没有大哥,妈妈活不到现在。家里的重活几乎全靠大哥,农闲时他还去砖窖背砖,赚钱给二哥做学费。我大哥从未打过人,也从不偷东西,你说他是不是好人?”
安然也觉得凤的大哥是个好人,可好人为什么要枪毙?安然想不通。凤抽泣起来,眼泪鼻涕一大把,弄得安然也跟着鼻子一酸,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掉。
几天后,凤家的自留地里多了一座新坟。没有道场,没有鞭炮,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消失了,只留下凤的家人长久的哀痛,还有夜阑人静时悄悄拭去的泪水。
而安然,觉得失去凤,也是一件很难过的事。她不想失去朋友,可是,又找不到和解的理由。
漫长的一个月过去了。
清晨,鸟儿还没全醒,只偶尔传来几声低哑的短啾,晨曦还在云层背后,使大地沉浸在灰濛的寂静里。凤很利落地起床,然后打扫屋子,做早饭。凤的母亲身体不好,田里的农活全靠父亲和大哥两个男人。二哥上初中,家务活自然全落到她头上了。家离学校很近,凤的父母农闲时做些姜糖卖,就在堂屋里铺了层案板,权当柜台,姜糖一分钱一粒。
凤家就在学校后面,这天她刚出门,就有一群孩子跟在她身后,高兴地喊叫:“犯”、“
犯”。凤捂着脸一路狂奔到教室,伏在课桌上大哭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