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第1 / 2页)
白桦喜欢去找安然,谈谈《绿流》的组稿等等,安然呢,对白桦也格外关心、关注。他们不像小时候那样亲密无间,但这并不妨碍两颗青春的心靠得更近。那种默契,心有灵犀,不需要言语表达。一次上下楼梯时温馨的互见,课间操时遥望对方绽放出的微笑,亦或图书馆同坐一张方桌的心照不宣,那份甜蜜便在心内氤氲。那时的他们,是幸福的,只是这种幸福过于短暂。
白桦长成了清秀斯文的青年,他宽大的衣衫下的单薄的身体,告诉人们他是多么的需要营养。但既便如此,他对安然的关心与爱护从未停止过。有时,他们端着饭盆走在路上,白桦会突兀地把饭盆递给安然,蹲下身来为她系好鞋带;安然感冒了没上晚自习,白桦请师母熬了碗姜汤,端到安然床前;大冬天,见安然双手冻得麻木,白桦会毫不犹豫地将她的双手捧在手心搓热,如果效果不够显著,便夹在腋窝下,全然不顾脸红到发烫的安然,以及旁人惊诧的表情。
学校的热水都是定时供应,去早了没有,去迟了也没有。冬天下晚自习后,安然常常双脚冻得麻木,在薄薄的被褥中抖瑟到天明。白桦真是贴心,他用自己微薄的生活费买了两个暖瓶,每天下课后飞奔至食堂,手提三瓶热水——其中两瓶是给安然的。安然有了热水泡脚,即使数九寒天,她也能稳稳当当地入睡。
学生浴室是简陋平房改建而成,用水泥隔成十来个区间,没有门,拐弯抹角进去,便一览无余。浴室屋顶的水泥掉了几大块,墙角结满蜘蛛网,地面的凹槽里污水横流。人多的时候,特别是夏天,热气蒸腾,各种气味混杂其间,令人呕吐。安然站在浴室门前,便觉肠胃翻搅。她鼓足勇气进去,见高年级女生就站在浴室的过道洗浴,那些成熟了的、白花花的身体让她羞愧万分——她望风而逃,再也不想去第二次。安然只得提桶去食堂打热水,回寝室擦洗,她勤换衣服,周末再带回家用洗衣机洗。后来,白桦知道了,打洗澡水的任务也被他承包了。
很快,校花有个青梅竹马的男朋友的消息,在学校传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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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然与白桦的学习成绩很好,特别是作文,两人的习作常常出现在学校的墙报上。一天下课时,班主任对安然说:“学校文学社在高一年级选拨笔杆子,每班一人,我们班推荐你去。”
安然走进语文教研组,发现白桦在那,惊讶地张大了嘴。白桦冲她笑笑,眨眨眼睛,算是打招呼。安然会心地笑了。那几天,安然的心情格外好,原本美丽的脸庞愈加光芒万丈,走在路上,人们忍不住驻足欣赏,眼里是羡慕或惊艳的目光。没有人不被她姣好的容貌吸引,即使路旁的小草,也要嫉妒她的花容月貌了。
学校文学社编了一本校园刊物——《绿流》,文学社的社长,也是学校语文教研组长,姓任,戴一副黑框眼镜,说话斯斯文文的。任老师***年毕业于北师大,受学潮影响,分配到这个偏远县城中学,常有一种时运不济、壮志未酬的无奈。
周末的时候,任老师常把安然与白桦叫到家中,泡几杯茶,再让妻子炒几个菜,三人边吃边聊。安然记得第一次去任老师家时,白桦穿了一套崭新的卡叽外套,一贯的解放鞋也换上了崭新的球鞋——他难得这么奢侈一次。白桦的刻意打扮,安然有些不习惯。也许是因为去老师家吧。
尽管如此,安然还是会收到很多纸条,有时是一首诗,有时是几句真挚的告白。有段时间,每天打开课桌抽屉,都可见一束静静躺着的、鲜艳的玫瑰花,没有留言,没有说明,不知是谁送的。时间久了,安然也习以为常,至于这送花人是谁,她并不关心。
那天,安然连蹦带跳地走向教室——好心情真是掩饰不了。高一年级在三楼,她已爬完了两层楼梯,抬头发现一个人右手臂撑住墙壁,居高临下地挡住了她的去路。
“哎哟,这么高兴啊!因为那个寡妇的儿子吗?”“收了那么多玫瑰花,就没想过打听下,那送花的人是谁?”那人一脸阴阳怪气,挑眉竖眼。
安然知道这个人,县长的公子,名阳刚,与白桦一个班。原来那些玫瑰花是他送的,真扫兴。
任老师很客气,招呼他俩坐下,便滔滔不绝地讲起了他的教学经:“学校的语文教学太僵化,教条化,完全是照本宣科,阻碍了学生的独立思考与创造能力。阅读理解有标准答案还可以接受,作文都有标准答案简直不可容忍。老师备课呢,全得按教案,学生必须跟着教科书亦步亦趋。那些入选课文也有问题,有些已完全不能适应时代的发展。如果说,鲁迅代表了批判、反思、自省,那也就只剩下一个鲁迅了,其余的,全是赞歌、脂粉、麻醉剂……”
任老师的所言所思,是安然与白桦此前从未接触到的,犹如一阵清风,让人耳目一新。很多年后,回想起高中三年的时光,安然觉得,在那令人窒息的黑暗中,唯一的一抹春色,便是任老师家的周末茶时光。
任老师家并不华丽,甚至说得上很简单,但却很精致。亚麻色的粗纺沙发,铺着白色的勾针靠垫,沙发的扶手,又有质朴的手绣纺织品,自有一派古朴儒雅。客厅的墙上,有几幅名人的山水画,据说是真迹,是任老师的友人送的。书房里一墙高的书架全堆满书籍,其间摆放夫妻俩各个时期的照片。
吃完饭,任老师会叫他新婚的妻子泡几杯茶,三人边喝边聊。就在那时,安然与白桦知道了课本外的西方的卡夫卡,苏联的肖霍洛夫,日本的川端康成,印度的泰戈尔,还有中国的钱钟书与张爱玲等等。任老师给他们讲解中外文学,赏析名著名篇,在他的指导下,安然与白桦的文学鉴赏能力有了提大提升。
《绿流》办得很好,在同学中影响很广泛。安然和白桦就像是对自己的孩子,倾注了满腔心血。他们会因意见不一致争得面红耳赤,也会因共同写作的文章刊发而欢欣鼓舞。白桦喜欢海子、西川的诗歌,安然则喜欢顾城、惠特曼。白桦倾向于写杂文、评论,安然则擅长写散文、随笔。文学就像一根扭带,把两颗原本友爱的心联结得更紧密。安然发现,白桦看她时,清澈的眼睛里多了一种以前没有的东西,是什么呢,她一时说不出,柔情?不对,爱慕?好像也不是。安然想了好久,一天,她猛然领悟——是欣赏,或者赞美。对,赞美,是在别人眼里找不到,只会出现在白桦眼睛里的赞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