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宗室双岐 第四章 破阵(第2 / 7页)
自己如今已尽全力,这两日多来的发挥更是超出他平时对这“破阵图”的领悟。但骆寒武功全不依常理,甚至不讲道理。这三日虽困得他住,但他每一击,都是向赵无极思维悖反,万难逆料之处击来。有数次吓得赵无极一身冷汗,偏偏其中似乎包含了不少武学至理,可惜赵无极已无暇参悟。如果不是这大石阵果然大观,常常有赵无极未曾预见之妙用。以他往日的理解,只怕这时早已被骆寒逸出阵外。围困以来,只有开头半天赵无极能还稍有闲暇,喝两口他自带的小酒;后两天多以来,他就没吃过一口东西。直至此时,他已不知,自己是以石阵困住了骆寒,还是骆寒以此阵拖住了他?
这时,赵无极脑中不由想起了他从小就常面对的太极图中那副“阴阳鱼”。两鱼相抱,又何者为阴,何都为阳?《易纬》中说:“反舌有舌,佞人在侧”,自己与骆寒此情此景,不就象反舌有舌一句?更象那两尾阴阳鱼——是阴起于阳,还是阳抱于阴?是“有是无的反面”?还是“无为有的全部”?赵无极白发萧然,所思及此。
《易》中有云——“九三,无平不陂,无往不复;艰贞无昝,勿恤其孚,于食有福。”
那块石头现在就在阵的正中,距骆寒立身所在不足三尺之处。骆寒正在那里负手沉思。赵无极想:自己固然及不上归有宗,但那骆寒也必及不上前朝那二十九位高手。
只听骆寒清啸道:“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一样的话了在他口中念来就不一样了。句句结尾都已非断论,而是疑问,或云质问!
只听他道:“嘿嘿,我却不服!你是赵家后人,果然有些皇帝老儿那么个以天下万物为刍狗的臭脾气。但天下之物,岂都是你说炼得就炼得的?就算你是天地洪炉,且炼炼我这荒僻之乡、化外之境、非金非铜、无所称、无何有之物!”
说着,只见暗夜中,漾起一道寒光。那剑光是漾起的,潋滟如波光水色,在这暗夜里有一种令人心醉的璀璨。
故老相传,这二十九人,竟无一人得脱,所以本朝武技,虽承汉唐,却远逊昔日。虽间或有一二高手涌出,却也只是灿烂于一时,难成大观了。
——思念到此,耿苍怀心中不由一叹,难道这就是大石坡?否则、谅凭赵无极之力,也布不出如此豪荡大气、沛然可观、可困天下英雄于尺寸之间的大阵。加之他是宋室子孙,也是该知道这长江之滨有此一阵的。
耿苍怀已认出那短鬓老儿正是赵无极。他凝目细看,倒要看看这大石坡上之乱石阵有何妙处,竟能困住当年二十九位绝顶高手,其中还有一位就是耿苍怀这一门的祖师爷古山公。
耿苍怀艺出嵩阳,但只是记名弟子,古山公正是在国朝之初曾让嵩阳一派辉煌一时的高手。直至如今嵩阳派势微之后,提起来还可让嵩阳六阳门弟子扬眉吐气一下。耿苍怀入门之后,就觉本门武技七零八落,若不是他细思精练,加以自悟,断断到不了今日之境。如今他艺已大成,不由更关心本派武艺源流。
闲话少提。只见这大石坡上大石阵,分明以大石为经纬,布局巧妙,其间关窍之处,只怕却在那些虽也颇重,但一个高手还可推得动的足有半人高的小石头上。那些小石头散落在一块块大石中,石上颇有摩挲后的痕迹。耿苍怀不远就有一块,想来当日归有宗前辈阵成之后也曾辛苦排演。他这里想着,却见赵无极已经收手,重又回到他坐的那块大石上——那块大石位置奇特。虽不是最高,却可俯瞰全阵。只听赵无极喃喃道:“还好,总算在丑时三刻以前挪完了。”
只见大石坡上,风云忽起,骆寒已抓准时机,向东冲去。他一动身,赵无极已觉不好,立即扑出。他坐的位置似去哪儿都方便,所以他虽后动,还是拦在了骆寒前面。只见他从空中拔棍而击,他那棍本长,是太祖“齐眉”。这凌空一击,加上石阵之威,果非小可。
骆寒偏是在气势上不肯输人的,竟敢以二尺短剑,硬接赵无极齐眉之棒!
只听“叮”地一声,剑棒相交,声虽不大,却火星一溅。骆寒不全是硬接,短剑已顺棍而上,直削向赵无极手背。
赵无极左手立时一松,用右手执住棍的另一端,将左端直向骆寒胸口撞去。骆寒虚握住棍头伸手一带,短剑却圈向赵无极咽喉;赵无极一缩头,发髻上的布带却被骆寒剑锋带到,立时削断,一头头发登时披散。他不慌,借机左手又捞住棍头,双手一掰,那棍就见一弯,这一招他在江底曾用过,只不过那时的一式是“矢射天狼”。这时却成了一式“混沌棍”,然后松手一弹,棍尖挟着一股气流直弹而出。
骆寒力弱,当不住他这一棍的弹力,伸手以剑尖向他棍头一点,人虽避开,却已飞退回阵。赵无极长发披散,将适才露了些破绽,险些让骆寒逸出的那块石头挪了一小挪,才拄棍抬起头来——微微星光下,他面上皱纹深刻。这少年到底是什么人?只要稍有缝隙,他似都可能马上如水银一般逸出。如果不是这乱阵图,真不知天下还有没有困得住他的东西!
耿苍怀向他改动好的阵中看去,果然气象又是一变:黑影幢幢、杀机无限。忽听一个清锐的声音道:“赵老儿,你以为凭这堆石头当真就可困我七天吗?”
赵无极眉头一皱——他似已焦头烂额之至。那日,他把骆寒引入此阵,满有把握:纵使他一剑锋利,但只要一入这阵中,凭阵中的森然万象,保证不是他短短一剑所能对付得了的。自己还不是想困他几天就是几天?
可结局却大大出乎他的预料——这阵的威力当然在布阵之人。此阵外界无传;他也是出身皇室,又有志向武,才有所闻。幼年时于大内“琅琊阁”中得了此阵秘图,大感兴趣,就抄录了一份。靖康乱后,他久住江边,想起幼时所闻,才有心加意访探而得。然后穷十年心智,才对其中机窍运行有所心得。
骆寒弧剑虽利,但不信他对付得了归有宗这等大宗师穷三年之力布得、如今又有自己这深通“易书”、“洛纬”的高手坐阵的大石坡上乱阵图。
据传归有宗当年布得此阵后,也极为兴奋,在一块大石上刻道:“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心中之得意,由此可见。他短短几句铭文,要炼的就是天下高手的精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