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第2 / 2页)
“大家好歹邻居一场,别怪我没有提醒你,”维尼用那种司仪般的声音回答道,“我也是一番好意,帮你打开视野让你眼光放远一点而已。”诺姆差点昏倒过去,他只好把双脚张得更开一些,好让眼前的景物重新聚焦。好了,现在看得比以前清楚些了。一片片正在融化的雪闪烁着光芒。亮晶晶的温室、田野和黑漆漆的树林,潜伏在山那边的加拿大。诺姆低下头,看到横在他们两人之间的水沟正闪闪发光,一抬头看到的又是这个满脸得意的教授。看得更长远?你到底想让我看多远?他的妻子精神失常;他的儿子处境危险;他三分之一的牛都在生病,不能产奶;而他的帆船到现在还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维尼使劲吸了口手上剩下的最后一厘米长的大麻,忍不住咳嗽一声,然后随手一弹,把烟蒂扔到了银光里。两个男人看着它被风卷起,划了一道弧线,飞向天空,又飘过水沟,剩下的一点火光渐渐熄灭了。最后它转啊转,从一个国家被卷到了另一个国家。
“你想想,如果一个加拿大官员,任何一个官员--随便哪个吧,比如我们的贸易官员、垃圾官员,或者是寻宠物官员……跑到你那边横行霸道,”维尼喊道,仿佛他的听众远不止对面这个意兴阑珊的美国奶牛农场主,“还叫嚣着骂你们那边的哪一家店主见不得人,你会怎么想?”“你刚刚说了,他指的是店里的生意……而不是店主……见不得人吧。”“诺姆,这有什么分别吗?”一缕薄薄的烟从他们之间的水沟上空缓缓升起。“我知道你觉得所有的大麻都是狗屎,但是你能理解要是没有半克这种‘臭鼬三号’MC-9型大麻,我的日子是多么难熬吗?”诺姆咳嗽一声:“可是你今天吸这个臭鼬好像也不怎么管用嘛。还有,你非得在这里吸吗?”诺姆感觉自己的头顶已经开始冒青烟了,可是他知道维尼还没有把真正让他暴怒的事情说出来。“你非得这样作秀吗?”他问。
维尼吐着烟雾,面带微笑,露出满嘴的黄牙、浮肿的双眼直视诺姆,问道:“简奈特怎么样了?”诺姆此刻真想转身离去,而不是站在这里,闻着从水沟对面飘过来的非法二手烟。自从很久以前海关在他的记录上写下“酒后驾车”并把他遣返回国后,他就再也没有跨越水沟跑到那边去了。诺姆发誓此生再也不踏入加拿大半步,虽然他在那边从小玩到大,也曾开着拖拉机到水沟那边帮忙犁地。刚刚结婚的那会儿,在夏天的夜晚,他也经常徒步走到阿伯茨福德给简奈特买她最喜欢的巧克力闪电泡芙,回家经过海关的时候,简总会举着手里的泡芙朝海关晃晃,看着倒也挺像吃了一半的护照。“她挺好的。”诺姆终于主动说了一句话,心里不确定教授为什么要打探他妻子的状况。
维尼点点头,说:“哦,那祝她好运吧。”“谢谢。”诺姆嘟囔了一句,他讨厌自己这样的回应方式。他知道自己应该询问一下维尼的身体状况,但是他从来都不知道多发性硬化症到底是什么病,听起来像个电力问题。时机已经过去了,现在再回头去问这个问题反而显得有点愚蠢。而且,他心里还是怀疑教授这样和他套近乎是个骗局。尽管如果你仔细看看维尼,如果你忽略他朝气蓬勃的头发、滑稽的傻笑、目中无人的眼神和盛气凌人的语调,你就会发现,这个人身上除了那副一折就断的干瘪身躯,什么也没剩下了。
“你家的牛好些了吗?”维尼试探性地问道。
“有些好了。”诺姆从水沟旁向后面退了退,心里惊觉他怎么知道他家的牛生病了?
维尼显得有些吃惊,说:“或许你可以尝试停用抗生素,你觉得呢?因为这样也可能会杀死有益菌,而且还会让它们肠胃的机能失调,你说是吧?”“他们是奶牛,”诺姆说道,懒得提醒他治疗乳腺炎用的是杀菌剂而非抗生素,“他们有四个胃呢。”维尼吁了一口气,笑了起来:“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我的朋友。你觉得为什么每年会有两千万美国人吸食大麻呢?”“教授,我记得我们好像以前讨论过这个问题了吧?”维尼总是像自动点唱机一样重复着他的长篇大论。每次谈到这个话题最后都会扯到其他问题上,比如,他们会讨论所谓荷兰人的毒品法有进步不过是个偌大的讽剌,因为山谷里那些荷兰移民都十分因循守旧。而且,这总是让诺姆感到非常羞愧,因为他对那些历史悠久、人人皆知的地方几乎一无所知。貌似除了诺姆以外,每个人都去过阿姆斯特丹,然后回来和他说那些站在窗户里的妓女,每次他都只好含糊地点头称是,不想让人看出他从来没有去过那里。哪怕只是听到喜欢使用元音的荷兰语都会让他感到不安。他感觉左脚下面的石子路十分硌脚,只要再往后迈一步,他就可以把重心放到那个正常的脚跟上,之后就可以顺利走开了。
“那么,”维尼忽然提高了声音,“还有两百万每天都吸食大麻的美国人呢?他们就该坐牢吗?诺姆,大麻不是那些什么社会学家或同性恋发明的邪恶玩意儿。看在上帝的分上,它是有机的!它是有……机……的野草啊,在美国每一个州的野外都有生长啊。华盛顿和杰弗逊都种植过这个,是吧?华盛顿和他妈的杰弗逊……”“我刚才说了,好像我之前已经听你说过这些了。”诺姆试图把语调变得更友好一些好结束这个话题,“我觉得我们这边禁止它是有原因的。就这样。”“你说得对,原因就是你们的头头脑脑都是胆小鬼,你家的缉毒官是个鲁莽的傻子,你们很多人不仅仅恐惧同性恋和外来人,而且还惧怕看到别人幸福!”“我明白了。”诺姆叹了一口气,两条胳膊交叉着横放在胸前,手握成拳头。他看到有三只鸟停在维尼头顶上的电话线上。诺姆盯着这些鸟,真希望它们现在就拉屎下来:“维尼,如果说我们让你对你的习惯感到不舒服了,那只好抱歉了。但是……”“药……品,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它是合法的……在这儿……它是医生,就像我的医生所开的处方药。它是药……品!我能问你……”“不止这样吧。”诺姆感觉自己开始要冒火了,“这是你们的新买卖吧,难道不是吗?”维尼猛吸一口那根快熄灭的大麻烟,脸登时变成了猪肝色。他指着诺姆家后院的牛棚说道:“走进那个古董很能满足你的自尊心吧?”诺姆没想到自己的声音居然还能这么冷静沉着:“用这么大的牛棚来培养你的自尊心还绰绰有余吧。”他转身从水沟旁走开,嘴里吼里咕噜地骂着自己,不应该发脾气的。膝盖里面一直在跳,这让他心里更为火大。维尼·卢梭,你去死吧,他在心里诅咒着,去死吧,带上你那半张开的--嘴。
“你们这些人本来只知道把大麻放在止咳糖浆里,直到看见墨西哥人用它逍遥快活,才和他们学的!”维尼大喊道。
诺姆很想往他嘴里塞进两块大红岩,好让他闭上他那臭嘴。谁知道抬头往街上一看,才发现苏菲·温斯洛正站在自家的院子里听着呢。当然了。现在这儿除了一个教授还有一个听众呢。
“我知道这些天你儿子正在保护美国呢,提防我们这些危险的加拿大人吧!”维尼仍旧在那儿大吵大嚷,“他昨天晚上值班的时候,还给我打了两通电话呢。我猜是你通知他打的吧!”维尼不依不饶,声音越讲越高,“他最好先弄清楚自己什么该管,什么不该管!否则,我就起诉他,让他离开他妈的美国边境巡逻局!”诺姆转过身来盯着他,使劲嚼着口香糖,仿冒的肉桂剌激着整个味蕾,然后又转身回到他这边的沟沿上,眼睛死盯着这个瘦小的教授。“不要和我提我儿子。”他的音量大小仅能盖过雪水滴滴答答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