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第1 / 1页)
这根本不是他要找的车啊!
他的脑子瞬时嗡的一声,眼前一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耳朵里只剩下蒸汽的咝咝声。幸好他的身体还能移动,他听见自己扯着嗓子地朝沟里喊了几声,尽管这声音听着都不像自己的了。他跑到沟边,还差几步就险些掉进剌骨的河水。他赶紧刹住脚步,沟里的水起码能没过他的臀部,好在他还知道借用电线杆上的十字撑板向沟里爬。车头已经变形,蒸汽还在冒着。他想爬到驾驶员座那边,却惊异地发现,水似乎还没有灌进车里,虽然他也不确定这是否能减少危险。此刻,驾驶员正趴在方向盘上,脸以古怪的姿势歪着,好像在看旁边的乘客座。除了浓密的大胡子和一头短得可以看到头皮的黑发之外,布兰登什么都没有看见。
车窗半开着,布兰登朝他大喊:“帮忙的人就快来了!”随即伸手去够门把,但立刻意识到他不能把车门完全打开,虽然这样可以把这个小个子男人拉出来,但水也会顺势流进去。他努力捜索记忆,想看看脑子里是否存有如何应对这种形势的策略,随后又摸索着将手伸进窗户,笨手笨脚地探男人的脉搏,结果发现一点动静都没有。他赶紧伸出颤巍巍的手,绕到男人的腋下,拍打他的胸部。突然听到坪坪的心跳声,布兰登吓得手缩了一下,嘴里忙不迭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和“你一定会没事的”。他拿着手电朝车内照了一圈,发现里面很干净,没有什么装饰,看着像是租来的车子。
“你一定会没事的。”他告诉这个男人,似乎也是在宽慰自己。他站了起来,感觉脚下沟底的泥巴已经浸到了他的靴子里。“一定会没事的。”布兰登看着自己动作迟缓地走到警车的车灯前,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好。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时间似乎已经静止,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空气中漂浮着,双腿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他下意识地朝无线电喊了几声,请求那边赶紧派救护车过来,对方回应说车子已经在路上了。他继续说着驾驶员的情况,告诉他们车子的型号和车牌,突然觉得自己胃里一阵翻搅。
调度员的语调变了,他说得很慢,一字一顿,每个字都说得非常清楚,像陪审员一般。布兰登突然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又喃喃几句,赶紧切断通话,然后拖着步子一瘸一拐地往沟边走去,想看看下面的水有没有漫到驾驶员身上。此刻,他身上的裤子已经被水浸湿,变得十分笨重,不停地向下坠着,整个身子也哆嗦不已。好想给妈妈打个电话啊。
他一路开着车窗,想好好透透气,最后在离家差不多两公里处把车停了下来,想看看现在还能否认出那些在学校的时候他自己发明的星座。新墨西哥州最让他喜欢的地方就是那浩瀚的夜空,这让他可以更加自由畅快地观赏宇宙。记得母亲跟他说过,宇宙到现在都还在继续扩张呢,星星好像是画在胀鼓的气球上的小点点。不管母亲说的是真是假,这都让他越发觉得自己生活的地球正在日益缩小,而头顶上的宇宙却在不断扩大。
可是今晚,他连金牛座和仙女座也找不到了。无线电里传来调度员单调的声音,通知说和平拱门附近有三个年轻人正在闲逛;情报局报告称喀斯喀特山附近有人用直升飞机走私;还有个加拿大人打来电话说,某个得来速汽车餐厅里停了一辆蓝色卡特拉斯牌汽车。布兰登心不在焉地听着,眼睛却看着远方青贮塔和牛棚的剪影。东北边的天地相接处,阿伯茨福德的公寓里那忽明忽灭的灯,仿佛装在纹理清晰的玻璃杯里的蜡烛。黑夜的空气正打着嗝儿,呜咽着,嗡鸣着,和青蛙、蚊子还有田野里的蟋蟀的叫声交织在一起。没多久,这些声音都被一辆从远处开来的汽车轰隆声给掩盖住了。田野里飘过来一阵阵化肥的味道,大概有人晚上喷洒了过多的肥料吧,也或许这只不过是春天奶牛场所惯有的臭气。这种气味鲜少有人知道,因为在这个季节,不会有巧舌如簧的房产中介人诱哄城外的赌徒来这里……他们口中所谓的梦幻田野。
布兰登在车头前踱着步子,突然一辆轿车的大灯射了过来。是一辆黑色的车子,也可能是暗蓝色。里面的驾驶员似乎一看见他就开始加速。布兰登赶紧钻进自己的车里,挂上挡并打开油门。“那家汽车餐厅有牌照吗?”他缓慢地问道,那边调度员早已回答完毕。
“没有,没有牌照。”说完自己所在的位置,布兰登这才意识到今晚自己喝得有点多了,连在前方逃窜的汽车尾灯都看不太清楚了。“我是二零五。”他说道。
“二零五,我是调度员威乐。你在追赶什么车?”“私家车。”那边停顿了好一会儿,然后听到调度员说:“二零五,一零三才是负责追逐的。”“太迟了。”布兰登答道。
终于,当他好不容易拖着沉重的身体再次来到轿车后面时,远处响起了警车的呜呜声。最后,救护车也带着明亮剌眼的灯光和刺耳的鸣笛声,呼啸着沿着贝吉尔公路飞驰过来,出现在本德尔公路上。直到这个时候,布兰登才意识到他还没有检查过那被弹出来、正在一张一合的后备厢。
他不知道要从眼前这片狼藉中得出什么结论。一个个装满干粉状物体的玻璃罐子,一个开裂的泡沫塑料盒子……里面装着很多管子,还有一些不明液体正从管子里往外流。布兰登知道火雷管是什么样子的,因为他曾帮父亲炸过十几个木桩。
他赶紧举起麻木的手,挥手让救护车停下来,那样子好像在向敌人举手投降一样。一辆警车紧随着救护车加速开了过来,让这场光彩熠熠的表演变得更加热闹了。车上下来了三个医生,朝他颤抖的身影和变形的“太阳鸟”跑来。就在这时,在这几个人的背后和头顶上天空中,布兰登看到了他在新墨西哥州发明的但还没有命名的星座。对!就是那个发着微弱的光芒、共有九颗星星四散排列,看着好似牛棚的星座。
迪昂曾告诫过他,帕特拉不希望他们在街道附近拼命追逐这些小流氓,更不喜欢他们把醉醺醺的乡邻们吓得滚到路边去。但是,如果一辆蓝色的卡特拉斯从边境逃窜,又从他身边飞驰而过,迪昂又是他的教员的话……
布兰登一咬牙,放手加快车速,可仍被甩下很远。那到底是不是卡特拉斯呢?他能分得清卡车和汽车,或是小轿车,超出这个范畴的,他就只能靠瞎猜了。不过有一点他很确定,本德尔路前面有一处非常险的S型弯道,就在不到庞宝路口的地方。
“二零五,”在长长的停顿之后,又传来调度员的声音,“现在你正式成为一零三号追逐者。”“收到!”布兰登说道,继续加速,想赶上前方的汽车。“可是我怕赶不上了。”在写着“驾驶员慢行”的黄色警告牌处,汽车仍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幽暗的尾灯一晃便消失无踪了。
布兰登转过第一道弯,发现前面已经看不到什么车灯了。没过几秒钟,他就知道问题出在哪了。只见那辆轿车的左后轮滑稽地挂在山谷上,后备厢也被弹了出来,此时好像正目瞪口呆地望着天上的星星似的。车子残余部分已经被挤得扭曲了,正躺在冒着热气的沟里,车头向下,驾驶员似乎连转弯的时间都没有。布兰登慌忙向无线电汇报情况,不停地歇斯底里呼喊着叫救护车,连平时说话要克制的训诫都抛到脑后了。
他猛拍了一下右腿,一头从卡车里冲了出去,急忙向水沟那边跑去,眼前的东西不停晃动。他一路冲到轿车后面,想搞清楚所有的状况水沟有多深,水有多深。底下的车在不停地味味冒着蒸汽,绿色的车身被挤得完全变形了,在弹出来得后备厢下面,露出一些凸出的金色字母,写着制造商的名字。布兰登逐字拼写着:庞一蒂一克一太一阳一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