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写在手心里的母爱 1(第2 / 2页)
母亲的味道,总会在某个特定的时分不经意地袭来。被褥里有母亲的味道,烙饼里有母亲的味道,遥远的童年的夏夜里,亦有母亲的味道。每当母亲忙完了的时候,夜已浓得化不开,躁热却开始慢慢消退。母亲打来一盆凉水,坐在院中的凉席上说,给妈妈擦擦背。毛巾凉凉的,我使劲地擦着,胳膊酸软了,可是很高兴,因为终于可以为母亲做些事了,能够想像得出,微弱的星光下,那一张稚气的小脸,当是灿烂如花的吧。看不到母亲的脸,然而,母亲的声音是温柔的,语调是软软的。一股属于母亲所特有的味道悄悄地弥散开来,暖暖得让人觉得安然。
当我写到这里的时候,突然难以自持地落泪了。母亲的味道,穿过岁月的尘封如潮水般席卷了我,手是冰凉的。我站起身,把手放在暖气片上,暖暖的很舒服,把脸贴在上面,突然觉得如同依偎在母亲的怀里,止不住潸然泪下。
跟朋友聊天的时候,我说,我知道母亲是爱我的,然而总觉得不够,和我需要的还有距离。
母亲是爱我的。小时候似乎是血糖低的缘故吧,常常会觉得头晕,母亲总会带我去看医生,说怎么办呢,这孩子的体质这么弱。春节的时候会尽可能地为我买件新衣服,虽然我说,我长大了,穿不穿无所谓的。每次从学校回到家都会为我杀只鸡炖上什么药材,说多喝点儿补补身体。
母亲啊,我是个贪得无厌的孩子吧,我不知道我还想从你那里索取什么,索取多少。我自以为我很孝顺,我自以为我做得还不错,然而,我只是在尽义务,那份母女深情,到哪里去了呢?是距离隔膜了情感吗?是距离造成了疏离吗?还是我在红尘中日益麻木了的心让我忽略了母亲的爱,母亲的好,让我只记得责任,忘记了感恩?还是我本性里,就是自私的呢?
腐叶的味道,是清香的啊。然而,搜遍了记忆,不曾记得故乡哪里曾经有过大片的杨树林,不记得哪里曾有过那样铺满落叶的小径,然而,那独特的清香的味道,是属于尘封的岁月的,是属于久远的记忆深处的,是属于我年少时生活过的故乡的啊。
被遗忘的腐叶的味道,让我想起故乡,想起母亲,想起久被遗忘了的,母亲的味道。
天冷了,天又冷了。
其实,虽然觉得冬季寒冷无聊而漫长,但也并不是很惧怕冬天。只是牵挂,故乡阴冷的老屋中的那两位风烛残年的老人,漫长的冬季,怎么熬啊。尤其母亲,拖着不太好的身体,还要照顾一样身体不好的父亲。而母亲总是轻描淡写地说,农村人,家家都是这么过的。
记忆中,母亲的生命一直有着秋天的味道,忙碌而踏实,一点清香,几多疲惫。从我有记忆开始直到有一天发现,母亲有点迟钝了,步履开始蹒跚了。现在的母亲,似这如期而至的冬天,渐渐地枯萎了生机。
你的爱一直都在,如一汪咕嘟咕嘟的泉,是我太笨,不懂得如何汲取了。
不懂得如何汲取母爱,所以,当我回到家中,当母亲就在身边时,我却站在已然荒凉的村口,从记忆深处寻找那个曾经站在村口痴痴地看着我越走越远的沧桑的身影;所以,当我回到家中,母亲拖着蹒跚的碎步还在忙碌时,我却站在院中对着那三座沧桑的老屋的影子发呆,看流萤怡然自得地来来去去,看许久未曾见过的灿烂的天河,以及那些宛如梦中的繁星,耳畔,是记忆中母亲幽幽的低语:天河南北,小孩儿不和娘睡。
流萤,哪来的那么多流萤呢?记忆中的院落里是不曾有这些东西的,院落,是太荒凉了啊。尤其是多雨的夏季,砖地上长满了浅浅的青苔,坦白地、无情地写着孤单和冷清。
家乡的清晨。因为有事要办,所以六点钟就起床了。十月份乡下的早晨,五点多已开始了忙碌,这让睡惯了懒觉的我多少有点汗颜。印象中曾经很大的村落竟然变得这么小,东边的芳邻都迁走了,唯余空寂的老屋,还有残缺不全的院落无语地述说着岁月的变迁。站在自家院中,看到一轮红日从“河”的对岸冉冉升起,清清凉凉的,让人喜爱不已——河,早已不成为河了,只隐约地残留着一些曾经的轮廓,一条衰败的黄泥水沟里,蒿草疯长。
沧海桑田啊。
我十岁的时候,母亲已过不惑之年,所以,在一个孩子的眼中,那时的母亲已经是苍老的。而且母亲的身体一直不好,家庭负担重,母亲又很刻薄自己,所以营养自然是不够的,记忆中母亲时常会下肢浮肿,那时,幼小的心里总会觉得很无助,似乎天塌了一般。也知道心疼母亲,所以即使肚子饿得咕咕直叫,也会隐忍着,不知道该为母亲做些什么,不知道该如何为她减轻负担。
后来长大了,却一天天地变得薄情,毕业之后毅然离开了家,离开了母亲——现在想来,远嫁的女儿,是自私的。凭心而论,那个时候并不曾为母亲想过哪怕一丝一毫,没想过母亲是不是会难过,是不是生病了年老了需要照顾。或许潜意识里觉得,母亲会是永远的秋天,永远带着秋天的忙碌在老屋等着我,在热气蒸腾或夜凉如水的天井院里和我闲话家常,觉得如果愿意,我可以随时回来,依偎在母亲身旁,闻她身上那熟悉的味道。
想起十年前,母亲每年夏天会一个人来我这里小住一段——父亲是不愿出门的。母亲会把我所有的被褥全拆洗一遍,再缝好。那时候,每当我下班回到家里,看到细碎的纤尘落得满地总会心生不悦,心里暗自责怪母亲多事,总认为这是没有必要的无意义的付出,还害得我不停地打扫房间。当我一次次跟母亲说不要做了的时候,她总会笑咪咪的,想母亲一定是以为我心疼她吧,所以反而会做得更加起劲。后来,父亲身体不好,母亲也很少来了,再没有人为我缝洗被褥。隔了两三年后,我把所有的被褥全拆洗了,送到棉花店重新做成棉絮,不请人帮忙,一个人在家里缝。被子缝完了,手指也被扎得惨不忍睹,始知母亲的不易,母亲的好。记得当时,是炎热的夏日的午后,一个人拥被而坐,没有喜悦,只有辛酸,柔软的棉被贴着面颊,闻到的是经久不息的、母亲的味道。
有一年夏天,一家人去一条新开发的河上玩漂流,傍晚时分归来,宿农家旅馆。彼时,旅馆旁边的农人在薄暮中的大门外吃晚饭,小小的方桌上,有我好久未曾吃到的、小时候改善生活才可以吃的焦黄松脆的葱油饼,馋得我直流口水,好不容易才克服了要吃的欲望。那根植于生命中的香啊,是只有母亲才能做得出来的,带着浓浓的烟火气,在昏暗的火房里飘着,灶堂里的火,随着风箱的抽动明暗闪烁,映着母亲总是很疲惫的脸。
好久未吃到,其实并非很少回家,只是每次回去,母亲总会杀鸡宰鹅的,在母亲心里,葱油饼算不上什么美味,不足以表达她对女儿的爱意了,而我,也渐渐淡忘了那种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