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怅忆过往(第1 / 3页)
终黎忧没有法子,尤为不舍得让开,那双眼睛却从未离开床上那虚弱的人儿。
小沙弥将早备好的蒲团放在地上,无上盘坐于其上,敲着木念鱼道:“十年执念十年苦,十年执念十年怨。十年执念十年空,十年执念为阿谁?本是黄土垄中收白骨,却为执念难安动哀情。当年事有当年人,当年事有当年断。何苦苦执今不放,枕边良人夙夜忧。”念完此段,又念了几卷经咒,风清的脸色才缓和下来,开始有了红色的光晕。约摸三十三个时辰过去,风清将才醒来,却见终黎忧侧躺在她的身旁,眉头紧皱,唇色泛白,下巴生了好些胡茬,看上去甚是憔悴的模样,风清凉凉的手指抚上他的眉心。
秦少游曾云: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此刻相拥而泣,自是难得,然物是人非,他们就像两个同样赶着路的苦行者,一直向前,从不曾变过方向的他们穷其一生也只一瞬的相遇。
风清用手帕子擦了眼泪儿,强笑道:“能再见你一面,也就够了,你……”她话未完又握着脸哭个不住“你……你要……好好生保重……凡事……多顾念……自己……卿卿负了你,只等,来世再报罢……”
终黎忧见风清哭成了个泪人儿,不由得想,他们这样做是真个就是对她好的?若是能的话,他情愿什么都替她受了,有多少眼泪他帮她流,有多少烦心事儿他帮她忧,有多少伤心哀绪他帮她愁,只愿她再莫像今日这般……只是这事儿,除开这么办着,他又能如何呢?他没有法子护她周全,也没有空闲嫌弃自己,只得强压下心中的苦涩道:“卿卿再莫说这话儿了,你好了,我自然就好了。”
风清估摸着自己进来的时辰有些长了,却仍旧依依不舍,偏素锦也在外喊道:“太太,轻衣姐姐着定儿过来传话说素膳已备好了。”她粗粗整了整仪容,含泪道:“我且去了,你,自己个儿多保重些儿。”
终黎忧伸手又将风清拉入怀中抱了会子,方道:“如今能见你一面儿,我也就放心了。”
却说上回说到风清知晓终黎忧因自己所受的苦楚,直把泪儿簌簌地落,把情儿痴痴地诉。更恨十年韶光轻贱,只因一个错认,她便误当了路人作良人,让良人在外空受折磨,空受十年生离,十年苦别。
然流年飞逝,物换星移十度春秋,终黎忧对她的情意就当真半点儿未改?姑苏美人何其之多,青楼舞馆里,莺莺燕燕一个比一个娇;小桥流水旁,花花草草一个比一个新,他就当真为她守了十年?
想当年只凭花笺聊寄幽怀,以表情思,这其间即便有情又怎会深厚到令他如此待她?风清不是个听到什么便信什么的,自将此话一一道出。
终黎忧转身将风清揽入怀中,他此刻仍不敢相信,他日思夜想的佳人就在他的怀里,然而提及此话儿却又没好意思的,红了耳道:“我会些飞檐走壁的功夫,自是去看过你的。”
只是未曾料到,一个未谋面,便生生地毁了他们的一生。
风清出了门儿,缓着步儿往回走,这日又正好是八月十五,皓月当空洒了银辉,在这暮色将至之时,倒也别有趣味儿。只是这趣味儿再好,见着败坏兴致的事儿,也便是不好的了。
风清正走着走着,就听见隐隐又说笑声儿传来:“什么时候那母老虎去了才好呢,爷就把狄妹妹扶了正,强似那个母夜叉。”
只听黎忧说道:“若不是无上大师说那个母老虎有镇宅旺夫的命格,我又怎会容她至今日?”
风清顿时一口气上不来,一个趔趄,差点子晕了过去,好在有素锦扶着,倒也无甚大碍,只她想及良人为她苦度十年,她亦因那挨千刀的杀才苦了十多年就一阵儿一阵儿地心疼,她的下半生,真个要对着个原应是陌路人的花心浪子以及满院的莺莺燕燕么?她以为黎忧便是她的黎忧,所以她用计要害狄瑶,却不知她的黎忧原是叫做终黎忧。直到今日,她才知她的伤心,一直都为错了人,她的怨,也都错作为了。回到房里,风清的气力似已用尽般,让轻、素四人扶都扶不住,好在终黎忧及时赶来,将她打横抱往里间安置在床上,他心疼地看着双眼紧闭的风清只有进的气儿,没有出的气儿,急声喊道:“大师!快看看内子,快!”
早在外候着的无上忙进来,探了一探道:“施主请先坐在一旁,这时尊夫人的气息最弱,最好根治的。”
风清念及这十年的苦楚,幽怨地问道:“那你如何不现身让我见你一见?”
终黎忧将风清揽得更紧,苦笑道:“你当我不想哩,这不是怕坏了你的名声么。”若是知道有今日,他怎么着都得见她一见的。
风清虽是见着了真的终黎忧,但并未有一丝一毫的欢喜。女子嫁人,犹如第二次投胎,她……
往日家里的老人家都说,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命运这劳什子早是上天的司命星君写好的,半点违不得,却不曾想,如此戏弄于她,也不知是上辈子造的什么孽,换得如此一段有头无尾的缘!风清向来是个不信命的,她只知她自己个儿什么都没有,要是想要什么,都得自己个儿想法子挣,到头来却是……如今就算终黎忧不弃嫌她,她就能心安理得地跟着终黎忧么?
十年的时间,沧海桑田,他们都不再是当年情窦初开的公子小姐了,成家的日日人前欢笑人后落泪,心冷的宿宿餐风露宿寡欲清心。若是风清真的不顾一切跟着终黎忧浪迹天涯,这十年的距离能除得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