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4 / 6页)
灵珊眨动着睫毛,泪珠从眼角滚落,她的眼睛变得又清又亮又澄澈,她看着他,看了好久好久,然后,她用胳膊环抱过来,抱住了他的头,她把他拉向自己怀里,用手抚摸着他那一头浓发,她急促地说:
“她醒了。”
“别说了!别说了!别再说了!”
醒来的时候,她躺在床上。脑子里,那些缤纷的影像;金蛇,银蛇,陆超,歌声,月亮,夕阳……都还在脑海里像车轮般旋转。可是,她的思想在逐渐地清晰,微微张开眼睛只觉得灯光刺眼,而头痛欲裂。在她头上,有条冷毛巾压着,她再动了动,听到灵珍在说:
“不!”他挣扎开来,抬起头,他面对着她。“既然说了,你就让我说完!人生没有永久的秘密,世界很小,一个圈子兜下来,谁都碰得到谁。我应该猜到你可能遇见她,她一直在歌厅和娱乐界混。你遇到她时,她一定和那个鼓手在一起了?”
他用手压住了她,他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她。
灵珊看看灯光,看看灵珍。
“不要看!”他说,“那张照片已经不在了。”
“邵卓生真该死!”灵珍在骂。
她微张着嘴,嘴唇在轻颤。
她似乎还说了很多很多话,但是,她的意识终于完全模糊了,终于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不语,只是默默地望着他。
“不,不,你不丑!”灵珊叽哩咕噜地说着,舌头已经完全不听指挥。“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你是花蕊夫人,花蕊夫人怎么会丑?不,不,你不是花蕊夫人,你是她的灵魂!灵魂!你相信死人能还魂吗?你相信吗?……”
“这是个残忍的故事,灵珊。”他咬牙说,“你看过‘爱桐杂记’,你应该知道我对她的那份感情。我从国外回来的时候,她已经跟那个鼓手私奔了,甚至,丢下了才两岁大的楚楚。你知道我做了些什么,我找到了她,我请求她,哀求她,抹煞了所有的自尊,我一次又一次地恳求她回来!只要她回来,我不究以往,只要她回来,我牺牲什么都可以!我那么爱她,爱得连恨她都做不到,怨她都做不到!她不肯,说什么都不肯回来,即使如此,我还写下了‘爱桐杂记’,不恨她,不怪她,我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把她保护好,为什么要出国?而她——”他深吸了口气。“她要求离婚,她告诉我,生命、财产、名誉、孩子……她都可以不要,在这世界上,她只要一个人——那个鼓手!”
“像月亮?”阿裴凝视着她,问,“像满月?半月?新月?眉月?上弦月?还是下弦月?”眼泪从月亮里滴了下来,她仆在沙发上哭泣。“我是一个丑女人!丑女人!丑女人……”
“家里。”是刘太太的声音。灵珊看过去,母亲坐在床沿上,正用冷毛巾冰着她的额头。刘太太满脸的担忧与责备,低声说:“怎么会醉成这样子?你向来不喝酒的。虽然是耶诞节,也该有点分寸呀!”
“那么,确实是她了?”她问。
“我在什么地方?”她模糊地问。
“是她。”他低声地,痛楚地,惨切地说。“是的,是她!我并没有骗你,灵珊,我从来没有说她死了,我说过吗……”他凝视她,眉头深锁。“我只说,她离我而去了,她确实离我而去了。我告诉你……”他咬牙,额上的青筋凸了起来,太阳穴在跳动,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而不稳定。“我好几次都想说,好几次都想告诉你,但是,我怎么开口?灵珊?我怎样去说;我太太遗弃了我,她变了心,跟一个乐队的鼓手私奔了?你叫我怎么说?在我认识你的时候,我已经对自己一点自信都没有了!我恨女人,我仇视女人,我也怕女人!我想爱,又不敢爱!只因为……只因为那一次恋爱,已经把我所有的自尊和感情,都撕得粉碎了。灵珊,你说我骗你,我不是骗你,我是宁可相信她死了,宁可让你也以为她死了。我没有勇气承认自己的失败,我——不是骗子,而是懦夫!”
灵珊勉强地睁开眼睛望着灵珍,灵珍的脸仍然像水里的倒影,晃晃悠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