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于飞和鸣锵锵(第2 / 5页)
大公主望着她,沉声又问了一句:“你供奉的到底是谁?”
欧阳暖垂下头,照实回答:“是亡母。”
亡母……竟然是她过世的母亲吗?大公主不由自主望了一眼那牌位,只觉得一片又一片白蒙蒙的雾从眼前的黑暗中飘过去,眼前这位少女的存在,在她心里唤醒了曾经对亲生女儿的无比眷恋,说不清是幸福还是痛苦的热流冲激着她冰凉的心,这么多年来,她的眼睛已经完全干枯,流不出一滴眼泪来,但此刻,竟有些微微的发酸。
欧阳暖的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可是大公主却从她的眼底看到了其中深深的悲伤,是的,悲伤,谁能在亡母的牌位跟前笑出来呢?刹那间,她忘记了这个少女素昧平生,忘记了自己是一位高贵威重的公主,她只知道,自己心的最深处那根最细柔的弦被拨动了。
惠安师太轻声解释道:“这位是欧阳侍郎的长女。”
欧阳暖由小师傅引向开元殿,因为殿外开阔,身后不远处传来众位千金小姐兴奋的议论声:“不知道大公主的佛经供奉在哪里?”“今天能亲眼一观,真是三生有幸啊!”“就是,大公主的书法非凡,我们真是有眼福呢!”年轻女子欢快的声音扰乱了佛堂的清静,旁人不知道,只会以为他们是来郊游取乐,而非诚心礼佛的。欧阳暖对大公主没有特别兴趣,这些贵人的身份非同一般,并非几句话就能轻易讨好的,林元柔自作聪明的举动只怕非但不能引起陶姑姑的好感,还会给人留下阿谀奉承之嫌,欧阳暖并不愿意去凑那个热闹。
走进开元殿,淡淡的檀香扑面而来,欧阳暖深深吸了一口气,多么的宁静。她将红玉等人留在殿外,并谢过为自己指路的小师傅,自己先进了门,她走得很慢、很轻,一直走到西边供奉的诸多牌位前,看到林婉清的那一座牌位时,欧阳暖心头升起一丝淡淡的忧郁,感到了悲伤。
如果娘还活着,一定会尽心尽力护着自己姐弟吧,也许她会像朱三夫人一样想尽办法提点女儿?还是会像蒋氏一样,将对女儿的骄傲时时刻刻表露在脸上?那个清冷单薄的娘啊,欧阳暖望着林婉清的牌位,淡淡露出一个笑容,谁都想不到,在娘孱弱的身子里,竟然有不可撼动的坚强意志。当初她与欧阳治情投意合,不顾老侯爷和老太君的反对,一意孤行要嫁给他。婚后过的并不幸福,她也逞强什么都不肯回娘家哭诉。娘的身子单薄,拼死为爹爹生下长子,没过多久就去世了,大夫说其实生了自己之后,娘的身体就不适合生育了,只是她却固执己见,非要生下爵儿不可。若是重新给她一个选择,她还会不顾性命执意要保住爵儿吗?欧阳暖相信,她会的。
老太君说得对,若是娘够聪明,就应该听从父母之命嫁给某位亲王,就应该早点对欧阳治死心,就应该明白林婉柔的种种诡计……然而她没有,她终究只是一个倔强的贵族少女,除了将一颗芳心错付,白白赔上自己性命以外,她只留下了一双无依无靠的儿女。
欧阳暖对着牌位拜了三拜,跪下,叩头,她双手合十,虔诚地举在胸前,嘴唇微动,轻轻祝告:“请娘在天之灵,保佑爵儿一生平安、福寿安康。”
对于欧阳治,大公主素来没有什么好感,但是听到这里,她却微微蹙眉,道:“是宁老太君的外孙女?”
“回禀大公主,正是宁老太君的亲外孙女。”惠安师太点头,掩住了唇边将要溢出的一丝叹息。
“我记得,侯府老太君的亲生女儿,很早便过世了吧。”大公主对宁老太君那个倔强清高的老太婆还是有几分敬重的,这时候的话脱口而出,竟全然忘了当事人就站在这里,这样的话对人家有多大的伤害,只是她地位崇高,又有谁敢在她跟前说不要去触碰别人的伤疤呢?欧阳暖静了片刻,低声回答:“回禀大公主,家母去世十年了。”
“十年……十年……”大公主这样说着,突然叹了一口气,心中默默想到,自己的女儿已经死了很多很多年了,久到自己都快忘了她的样子和声音,只记得她三岁那年死去时苍白如纸的脸色。她这样想着,径自向殿内深处走去,欧阳暖行礼想要告退,大公主的声音却远远传来:“你跟着吧。”
惠安师太也吃了一惊,这位大公主向来骄横跋扈惯了的,平常人家年轻美貌的小姐她向来厌恶,只觉得她们轻浮讨厌,今天竟然对欧阳暖如此优待,难道其中有什么缘由吗?她向欧阳暖使了个眼色,欧阳暖轻轻点头,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心道若是林元柔知道自己无心之举碰上了大公主,还不知道要悔恨到何种地步……
正在这时候,却有一位高髻丽容的宫装妇人从开元殿的后殿缓缓走进来,旁边的惠安师太见到欧阳暖跪在那里,立刻想要上去提醒,宫装妇人却轻轻挥了挥手,惠安师太便不敢再多言,当下陪着她站在不远处静静望了起来。
欧阳暖并没有留意到旁边的动静,她只是一心一意做好自己的祈祷,她的脸庞如象牙雕就般细腻匀净,眉尖微微蹙起,眼睛里竟然含着一丝泪水,大公主静静看着,若有所思。
那里已经祷告完毕的欧阳暖盯着林婉清的牌位,却慢慢闭上了眼,身体缓缓跪坐下去。两颗又大又沉重的泪滴,在浓密的睫毛下汇聚,象水银珠似的,沿着面颊流下来,流向腮,流向下颏,滴到胸前。一颗滴下去,又一颗流下来,流下来……整个人形如一座玉雕,纹丝不动,只有泪水在流……
这样美丽的少女,令人不由自主产生一种强烈的愿望,把她紧紧搂在怀里,保护她,不让狂风暴雨袭击她,不让邪恶玷污她,不让残暴伤害她……大公主望了望那牌位,又望着眼前这个悲伤的少女,竟觉得心难受得缩成了一团,自己的女儿成君如果活着,会比这少女的年纪还要大吧。大公主全神贯注地盯着一无所知的欧阳暖,透过那双黑白分明的、晶莹动人的眼睛,她仿佛看到了自己死去的女儿成君。当初生下她的时候,自己坚决不要乳娘,坚持自己给孩子喂奶,曾经亲手抚摸过、亲吻过那双眼睛啊!自己的女儿,比观世音菩萨座前的金童玉女还要活泼可爱的女儿,在驸马死后曾是她生活的唯一的安慰,唯一的希望……大公主低声,却很有威严地道:“你供奉的是什么人?”
欧阳暖吃了一惊,猛地站起来,望见了眼前这位宫装美妇,她服饰简单,妆容素淡,容颜虽称不上绝美,却英气勃勃,神采奕奕,欧阳暖所见过的豪门亲贵夫人无数,竟无一人压得住她的气势,想来除了大公主,何人有如此风采?再看到她身旁默然向自己微笑的惠安师太,欧阳暖已经确认,当下轻轻拜倒:“欧阳暖见过大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