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条件(第2 / 3页)
书房的方格板壁上挂着两幅中国字画,在小天窗透进来的道道光线下发亮。
罗迦蓝隔着低矮茶几对哈同莞尔一笑:“爸爸,你别想从一个外交家嘴里掏出一句干脆的话来。”
这时候,一个教士打扮的红脸神父进来,他正端着盘子畅怀大吃大喝,教士身后又进来一个皮包骨的瘦高个儿英国老头,鼻子上长着个难看的疣子,只是端着一杯白兰地进来。之后又陆陆续续进来一些人,共有十人,除了罗迦蓝父女之外,伍滋一个也不认识。罗迦蓝养父的头发早秃,戴着室内戴的黑便帽,哈同是个犹太人,虽然和他夫人罗迦陵改信佛教,不过并没有改掉犹太人的某些习惯。可能是改变了宗教信仰,他虽然是上海手屈一指的豪富,但在上海的犹太财团影响力也不是很大。
罗迦蓝的母亲罗迦陵碰了碰哈同的手,她的纤指上戴着两只大钻戒,闪耀着红光和青光,看似不经意的说道:“可你是刚从华盛顿来的,务必请你给我们讲讲华盛顿对中国事物的态度吧。”
“说起来,我十二月份离开的时候情况最糟糕。十二月七日,日外相内田康哉通知驻日美大使卜莱安,有说:对敌行为如仍继续,日政府认为有考虑干涉必要。”
伍滋听了这句话很恼火,他才来上海,上海滩的上层社会就到处都这么传说了,这是公使馆里哪个人在散播的?
“但愿我真能名符其实地为这些人做出牺牲,不过中国革命已经在公使团的调解下有了一个圆满的结果……”伍滋把眉毛一挑,“……我的调任只是例行公事,跟我的意志没有多少关系。我只想,能找到个地方有好酒好菜,晚上有灯有火,不打枪不打pao,我就高兴了。”
罗迦蓝对他伸出食指点点搠搠,像个小学教师似的。“别这样!别为这事感到惭愧。难道你不明白这件事使你在外交界多出名?”她伸出一只苍白的手转着吱吱嘎嘎响的地球仪。“这世界古老文明的遗迹够多的吧!可就是没有一个地方的文明能够像中国一样传承五千年之久。五千年以来,这个世界上多少个文明灿烂一时,却都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中,唯一这个文明延续至今。这个民族只是在沉睡而已,可是他终究会醒过来的。”
伍滋哪里想得到自己能碰上一个志同道合的人,而且还是这么一个漂亮的女子。这个姑娘穿着漂漂亮亮的时髦衣服,态度充满自信,同别的男人在一起谈笑自若,难道会是一个中国通吗?
“你对中国很了解?”
伍滋说得顺口,就不知不觉地独个儿说开了。他谈到了当清廷起用袁世凯时,日政府向英美建议共同干涉,由列强担保建立一名义上清廷政权。十二月十八日,驻美日代办致美国务卿文,有曰:中国情形益坏,清廷权力已等于零。而革命党亦派别分歧,并无真正领袖,如任其继续发展,不但影响商务,恐其暴发类拳乱之排外举动。加以本年洪水为灾,饥民溃兵,交相为乱,为此情况之下,革党绝对无力维持占领区域,中国今日正当选择帝制或共和之歧路。依日政府意见,采用共和制度,实极困难。即使实行,亦难信中国人能运用之。另一方面则清廷无能,已无可讳言。则其恢复威权,统治国家一如旧制,实际已不可能。因此适应中国现状之最善方法,应建立一名义上清廷政权之中国统治。一方面尊重中国人民权利,一方限制清廷独裁权利。并消除共和空想,制定宪法,由皇帝矢誓遵守。如此日政府以为应劝告双方,定立条件,一方使清廷接受上提原则,并认以此为维持政权之善策;一则使革党了解建设共和不合实际,且得危及中国生存及人民自身福利,必须维持现在朝廷,并尊重人民地位,交由主要列强保障。此为日本主张国际共管中国之建议,英美两国不予采纳。
“美国一直对中国主张领土保全,门户开放,机会均等。自从1909年有诺克斯满铁中立,提议英、美、法、俄、德、日六国借款,收买南满及中东铁路,由国际委员管理,而政治权利则完全属之中国。虽遭日、俄两国联合反对而失败,美国乃又合英、法、德三国组织四国银行团,共同投资。才得以打破日、俄两国独占之局。”伍滋说,听的人都哄堂大笑,脸露得瑟。“近日,德国闻日本将单独行动出兵满洲,实行武力干涉中国内政。渠以在华利益与美相同,因促美国发出宣言,声明“尊重中国主权,保全领土,开放门户,利益均沾”等语。德先以公文询美国对东亚时局之态度,美国答文于二月八日在华盛顿柏林同时发表,文道:……自中国革命发动以来,敝国政府每遇机与列强交换意见,尤其是法、英、意、日、俄及贵政府商讨何法保护共同利益,无不主张一致行动,又于各国报纸上得悉列强互换意见。因此敝政府明了对中国时局,彼此共同协作,不独无单独行动以及干涉中国内政之举,而且与平日和约尊重中国主权保全领土之言相符。现在中国方面,清皇室及革命党皆保护外人生命财产,既不因外力干涉而然,则将来亦无必须出以干涉,倘若将来竟违一切期望,不得已而必干涉,则敝国政府深信先由列强协商然后共同行动。坚定保持其政策,庶一切误会,自行扫除……此外敝国政府尝觉中国贷款,不易轻予,实为严守中立之当然结论。除非对于借款确可保证于战争双方以外之正当事项方可。又觉现在时机,宜特别适应借款政府所抱原则,凡对其国民向华投资,有与自国政府所遵列强协调政策不合者,当加以阻止。”
“我小时候就离开印度了。我是个孤儿,哈同是我的养父,我们一直生活在中国,但是我们是英国公民。我对中国算是有些了解吧。”罗迦蓝把头往后一仰,声调也变了。“武昌举义,当时人们都把李想当笑柄,可爸爸并不觉得好笑。如今,你们与李想的货币战争,我一点也不看好。好了,我有点口渴,去喝点饮料。”
说完,罗迦蓝挥挥手,像圆舞曲一样轻松愉快地走出书房。
罗迦蓝回来的时候带来一个老头子,她的养父,上海滩鼎鼎大名的地产大王。
“你认为李想会决心在兰州坚持打到底吗?”哈同问,他身材胖墩墩的,一头浓密的花白头发,很大的鹰钩鼻。他坐在松软的真皮沙发上,一张疲惫得要命的脸耷拉在胸前。
伍滋听到这个直截了当的问题,不由又感到惶恐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