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天京大火(第3 / 23页)
曾国藩既为门生得其真谛而高兴,又因这个后起之秀咄咄逼人的气势,而为自己的弟弟担忧。应该说,李鸿章收复了苏州,已给围攻金陵创造了极好的形势,老九为何不能抓住这个大好时机,一鼓作气将金陵拿下呢?倘若李鸿章收复了整个苏南,到那时,老九即使想得攻下金陵的首功,朝廷怕也不会答应了。一定要尽力促使他早日成功!恰好康福近日从赣北回来,曾国藩便命他和赵烈文带着二十万两饷银前去金陵,竭力协助老九。
“忠王!”一声急促而生硬的口音传来,秀成抬起头,见娄门主将包西神色严峻地匆匆进来,“忠王,纳王和汪天将刚才悄悄地出了娄门。”
对康福和赵烈文,曾国荃一向是尊重的。在他们的帮助下,攻城的部署作了调整。正在这时,李臣典、萧孚泗带着从湖南招募的三万新勇前来,吉字大营扩大到了五万,再加上长江水师二万,水陆人马共七万,虽不能将金陵城铁桶般包围,但主要通道已完全控制住了。
没有想到就在这一年里,天国形势急转直下。先是以九洑洲为主体的长江防线全线崩溃,天京防守遭到致命的打击。接着翼王石达开被骆秉章擒获处死,西行的太平军全军覆没。凶信传来,举国悲痛。尽管西行大军对保卫江南河山不起作用,但只要他们在,天国的一堆火焰就在燃烧,说不定有朝一日,他们在西南义旗高举,开创出一个蓬蓬勃勃的局面来。可是现在,这一线希望也破灭了。再接着,浙江大部分府县丢失,楚军和以法国人为头领的常捷军已将杭州包围起来,杭城随时有可能再陷。而今苏福省的地盘一天天缩小,苏州危在旦夕。数千万人为之憧憬追求的理想,难道就这样破灭了?数百万人为之流血牺牲的天国,难道就这样亡了国?李秀成在心里痛苦地呼喊号叫。一阵揪心的难过之后,他颓然倒在安乐椅上,无可奈何地喃喃念着:“天意,这是不是天意呢?”
“让他控告去吧!这是中国,不是他的大英帝国!”李鸿章开怀大笑起来。
秀成的脸色松弛下来。包西不仅仅只是一个福,而且他还是一个洋人,他没有自己的人马,怎么能拦得住拥有五万部属、阴鸷凶恶的纳王郜云官呢?“你派没派人盯住他们?”秀成又问。
我们还是各走各的路吧
“我怎么能拦呢?纳王是王,我只是一个福。”包西伸开两只多毛的手,耸耸双肩,做出一个委屈、无可奈何的动作。
李鸿章的话说对了。在中国这块土地上,戈登以杀降之罪来控告李鸿章,真个是告状无门。他四处闹了一阵,各方反应都很冷淡,自己也觉得无趣,最后便以名誉受到损伤为由,扬言要辞去常胜军的首领之职。李鸿章还要靠戈登的洋枪队收复无锡、常州,不能太得罪他了,于是一方面向美、英、法等国驻上海使团发一个文告,说明戈登本意是要宽赦降将,杀降时未在场,系中国人自己决定的,与戈登无关;一方面又给常胜军发了六万赏银,其中一万给戈登本人。戈登既保护了名誉,又得到厚赏,便再也不告状、不辞职了。
谭绍光的头颅挂在齐门城楼的当天,李鸿章带着程学启的开字营、戈登的常胜军便进了城。忠王府改作了江苏抚台衙门。三天后,李鸿章在宽阔的后花园里摆下二百五十桌酒席,郜、伍、汪、周四王所属旅帅以上的军官两千人应邀赴宴。郜云官等八人喜气洋洋地坐在主宾席上。
“我刚从娄门来,包西派去的人回来报告的。”
酒过三巡,李鸿章站起来,笑容可掬地说:“弟兄们,苏州城的光复,你们都立了大功,尤其是郜将军、伍将军等人功劳更大,李某已奏准皇上,加封郜将军等八人为副将之职。”李鸿章说到这里,转过脸去喊道,“来人呀,将郜将军等人的官服送来!”
“你怎么知道的?”秀成问。
话音刚落,从后面走出八个穿戴体面的衙役,每人捧着一个木盘出来,盘上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一套崭新的二品武官袍服,袍服上放着八顶红缨伞形帽,特别是帽顶上那八颗起花珊瑚珠,在阳光下闪着光彩,令宴席桌上的人眼红不已。“弟兄们,为郜将军等人的受封满干三杯!”李鸿章说着,带头举起酒杯,与郜云官等人笑吟吟地干杯。所有喝酒的人一齐骚动起来。他们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全然不明白自己已坐在断头台上。
“你为什么不拦住他?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城!”秀成发怒了。
李鸿章软硬兼施驾驭戈登的手腕,得到了官场的一致称赞,曾国藩对此深为满意。在一次早餐席上,他欣喜地对幕僚们说:“少荃算是历练出来了。驭洋人没别的诀窍,就在于软硬两手交替使用,运用得法。去年总理衙门来文,说赫德建议从英国买一支装备精良的舰队,询问我可不可以采纳。我回信说很好。赫德和英国政府不外乎想借此赚一笔钱,这钱给他赚嘛,舰队买来后对我们的好处更大。后来,赫德便委托李泰国去买。李泰国用两百万两银子买了七只轮船,一只趸船。不想李泰国暗藏野心,想控制这支舰队,竟私自和英国海军上校阿思本签订了为期四年的合同,说明阿思本只服从他李泰国转达的中国皇上的命令,他人不得干预。阿思本就擅自在英国招了六百个水手。总理衙门先是不答应,声明只能服从中国官员的节制。阿思本于是扬言,如果不让他指挥,就把舰队带回英国解散。诸位,这个阿思本横蛮到了何等地步!我们花的银子买来的舰队,他有什么资格解散?可是总理衙门竟然向阿思本妥协,承认他的指挥权,真正糊涂到家了。我得知此事后,立即上书恭王,宁愿将两百万两银子白白丢进海里,也不能接受阿思本的无理要求。后来恭王接受了我的意见,退了船,虽只收回五十万两本价,到底气还是争回来了。这件事有两个阶段:前阶段,明知洋人要从中渔利,我睁只眼闭只眼,让他去赚钱,这就是软;后一阶段,洋人想骑到我的头上来,那就绝对不能答应,这就是硬。少荃算是学到手了,看来他今后可以和洋人打交道而不会吃大亏。”
“问过。”包西答,“纳王说有急事。”
幕僚们遂一齐称赞:“这全是中堂大人栽培得好!”
“他们深更半夜为何出城?”秀成警觉起来,“你问过他们了吗?”
“父王。”谭绍光大步流星地进来报告,“郜云官、汪有为划着一条小船进了阳澄湖。”
看看大部分人都已醉得差不多了,李鸿章向程学启丢了一个眼色。只听得一声冲天炮起,后花园里忽然从天而降数不清的淮军士兵。他们一个个全身披挂,手执利刃,并没有费很大的劲,两千颗人头就落了地;与此同时,主宾席上那四王四天将,早已一齐到阎王殿里报到去了。李鸿章端坐在凳子上,面露微笑,如同看戏似的观看着眼前这幕人间惨剧。程学启大声狞笑,他很得意,也很开心。黄翼升心中不忍,他难以明白李鸿章的心思,杀降不仁,连这点都不懂吗?戈登横眉怒对,他对李鸿章如此公然背信弃义十分愤慨。他终于不能忍受,霍地站起来,指着李鸿章的鼻子大骂:“流氓,我要向全世界控告!”说罢,气冲冲地走了。
“做得对!”秀成拍着包西的肩膀称赞。他以这个亲昵的动作表示对刚才发怒的歉意。昨天下午,李秀成和谭绍光巡视大半个苏州城,却不见郜云官、伍贵文、汪安均、周文嘉的影子,心里纳闷。他和绍光径直来到纳王府,推开门,见这四王和天将范起发、张大洲、汪环武、汪有为正在鬼鬼祟祟地交头接耳,见他们突然闯进来,八人脸色尴尬。忠王略说了几句话便出来了。“郜云官等人的行动值得怀疑。当此兵临城下的危亡时刻,要防止有人卖城投敌。”路上,秀成郑重告诫女婿。当天夜里,苏州各门都加派了慕王的亲信,并将这一重要情况通告了守娄门的包西。
“中丞,戈登说得出做得出,他真的会控告的。”望着戈登的背影,黄翼升有点心怯地对李鸿章说。
“派了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