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墨绖出山(第2 / 12页)
“曾侍郎的诗文,海内看重,每一篇出,士人争相传诵,我亦甚为喜爱。你是他的好友,于他的诗作自然篇篇都熟。我背几句,你就知道了。”陈敷摇头晃脑地吟唱,“生世不能学夔皋,裁量帝载归甄陶。犹当下同郭与李,手提两京还天子。三年海国困长鲸,百万民膏喂封豕。诸公密勿既不藏,吾徒迂疏尤可耻。高嵋山下有弱士,早岁儒林慕正轨。读史万卷发浩叹,余事尚须效膑起。”
陈敷又打开罗盘,细细地测了一番,削一根树枝插在凹地上,说:“这里便是金眼的正中处,让老太太头枕山峰,脚踏流水。”
“不知你说的是哪一首?”
“涤生最喜相人,常以善相人自居。”
“大爷看此地山环水抱,气势团聚,草木葱郁,活力旺盛。这种山、水、势、气四样俱全的宝地,世上难得。”
说罢,二人一齐笑起来。过一会儿,陈敷问:“你刚才提起相人一事,我问你一句,曾侍郎是否也信此事?”
曾国葆这里瞧瞧,那里看看,连连点头:“陈先生说得不错,这方圆百来里地面,确实再也找不出一块这样好的地来。”
郭嵩焘不禁颔首:“仁兄看人,烛幽显微,真不愧为相人高手。”
第二天一早,陈敷告别暂留县城的郭嵩焘,独自一人向荷叶塘走去,当天晚上宿在歇马镇。次日午后,陈敷远远地望见一道粉白色围墙,便知曾府已经到了。他缓步向曾府走去,见禾坪左边一口五亩大塘的塘埂上站满了人。十多条粗壮汉子正在脱衣脱裤,个个打着赤膊,只穿条短裤。湖南的初冬,天气本不太冷,且今天又是一个少见的和暖日子。那些汉子们喝足了烧酒,半醒半醉的,吆喝一声,毫不畏缩地牵着一张大网走向水中,然后一字摆开,向对岸游去。一会儿,塘里的鱼便吓得四处蹦跳。头大身肥的鳙鱼在水面惊慌地拱进拱出,机灵强健的鲤鱼则飞出水面,翻腾跳跃。站在塘埂上的观众,也便雀跃着跑向对岸。塘里打鱼的汉子们开始收网了。两边的人把网向中央靠拢,数百条肥大的草、鲤、鲢、青、鳙鱼东蹦西跳。阳光下,银鳞闪耀,生机勃勃,煞是逗人喜爱。
曾国藩顺着陈敷的手指方向看去,说:“那座坟我知道,不是哪个特意看的,而是无心碰上的。”
这一天,二人来到湘乡县城,拣一家不起眼的小旅店住下。夜里,郭嵩焘将曾国藩的模样细细地向陈敷描绘一番,然后又将曾氏一家的情况大致说了说,并仔细画了一张路线图。
“无心碰上的?”陈敷惊奇地问,“怎么碰得这样好?”
过了几天,郭嵩焘、陈敷二人上路了。他们先到长沙见过左宗棠。左宗棠拿出一封翰林院侍讲学士周寿昌的信。郭嵩焘看完信后很高兴,说:“荇农这封信来得及时,正好为我此行增加几分力量。”便向左宗棠要了这封信,继续向湘乡走去。
陈敷说:“自古以来,风水之事不能不讲。当年朱洪武贫不能葬父母,祷告上天,代为看管,用芦席将父母尸体包好,浅浅下葬。后来,扫平群雄,据有天下,打发刘伯温到凤阳老家营造皇陵。刘伯温看了看朱洪武父母的葬地,对人说:‘原来皇上的双亲葬在龙口里,怪不得今日坐江山。’”
“读其诗,观其人,我以为,谨慎拘名节是其外表,其实,他是一个渴望建非常之业、立非常之功、享非常之名的英雄豪杰式的人物,而不是那种规规然恂恂然的腐儒庸吏。”
说到这里,曾国藩、曾国葆都笑起来。陈敷继续说:“葬在龙口出天子,葬在凤口出皇后,葬在大鹏口里出将相。大爷,请再也不要迟疑,就将老太太的灵柩下葬此地吧!”
“知道知道,这就是那首《戎行图》了。”
曾国藩高兴地说:“先生说得好,过些日子,就把灵柩移来,葬在这里。”
“我们荷叶塘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曾国藩缓缓地说,“前明嘉靖年间,贺家坳有个贺三婆婆,带着一个十二岁的儿子,儿子名唤狗伢子。母子二人终年在荷叶塘一带以乞食为生。那年大年三十,风雪交加,母子俩乞讨回家途中,路过两屏山时,贺三婆婆一脚未走稳,从山上滚到山脚,摔死在一块石头边。狗伢子抱着母亲痛哭,想自己家无尺寸之地,如何埋葬呢?只好就地挖了一个坑,把母亲掩埋了。狗伢子埋葬母亲后,便离开荷叶塘,远走他乡。四十年后,狗伢子在外乡发财致富,三个儿子也都得了功名。他带着大把钱衣锦还乡,乡亲们都说是贺三婆婆的坟地好。于是狗伢子将母坟修缮一新,并请人年年代他祭奠。”
郭嵩焘是个极聪明的人,立即明白他的意思,连忙说:“好极了!有仁兄相助,一定会成功。”
“哦!原来是这样。”陈敷笑着说,“这贺婆婆葬在大鹏鸟的尾巴上,保佑了后人发财致富得功名,这便是这块宝地的明证。我现在看中的是大鹏鸟的嘴口,那才是胜过尾部千百倍的好地。大爷请下山,我陪你亲自去看看。”
“这就好!”陈敷得意地说,“在梓木洞白吃了半个月的饭,无可为报,我陪你到湘乡走一遭,助你一臂之力如何?”
三人一起来到被陈敷称之为大鹏嘴口的小山边,只见此地山峰三面壁立,中间一块凹地。山不高,却林木葱茏,尤其是那块凹地,芳草丰盛,虽是冬天,亦青青翠翠。环绕四周的是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溪中时见游鱼出没。曾国藩心中赞道:“果然一块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