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迪士尼-皮克斯:未来之路(第1 / 6页)
乔治给我打来电话,把迈克尔的请求告诉了我。“乔治,”我说,“你是不会让他这样插手的,对吗?尤其是在这样的节骨眼上。”迈克尔当时已经离开公司四个月,与迪士尼的联系在他任期最后一天就已经切断。我知道这对于迈克尔而言是件难以接受的事,但也因他的插手而感到愤怒。他在担任首席执行官时,是绝不能容忍这种事的。
在我关于皮克斯进行的几乎每次讨论中,这个主题都会一再出现。我一次次被人告知,这个决定风险太大,也太欠考虑了。许多人都觉得史蒂夫是个难以相处的人,也会尝试着独掌大权。还有人告诉我,一位新晋的首席执行官不应尝试大体量的并购。借用我们的一位投资银行家的话,我简直是“疯了”,因为双方永远无法在金额上达成一致,而华尔街也是不可能为这笔交易“买账”的。
乔治说:“虽然有点不磊落,但还是顺其发展吧。我们给迈克尔面子,听他把想说的说完,然后你自己作决定就行。”乔治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在参议院任职多年,做过一段时间的多数党领袖,还参与了北爱尔兰和平问题的协商,这些经历将他造就成了一位八面玲珑的政治家。他真心觉得迈克尔应该得到尊重,但他也知道,在这件事上,迈克尔可能形成一股从外部影响董事会的“入侵势力”,因此最好的方法,是让他本人来到公司进行发言,以便让同处一室的我有机会立即予以反驳。这是乔治在担任董事长后所做的唯一一件让我感到不快的事情,但我别无选择,只能听信他的直觉。
一回到伯班克的办公室,我立即与我的团队会面。若说我的激情没有得到他们的共鸣,简直是在轻描淡写。我是唯一一个亲眼见过皮克斯精髓的人,对于他们来说,这个想法仍然显得不切实际。他们表示,牵扯到的风险太多了。除了价钱可能过高之外,他们也担心,我还没有在首席执行官的位置上坐稳,如果执意推动这笔合作,就等于是拿着自己的未来——更不用提公司的未来——去铤而走险。
在接下来的整整一个月里,汤姆和史蒂夫非常仔细地研究了可搭建的财务架构,并在74亿美元的价钱上达成了协议(这是一次股权置换交易——用每2.3股的迪士尼股份置换皮克斯的1股,最后成交股票净值64亿美元,因为皮克斯有10亿美元的现金)。虽然史蒂夫这次总归谈不上贪婪,但这仍是一笔巨款,想要说服董事会和投资者同意,难度一定很大。
几天之后,我飞到旧金山湾区,与约翰和他的妻子南希在其位于索诺玛的家里共进晚餐。我们愉快地聊了很久,彼此立即就产生了化学反应。我给两人概述了我的职业生涯,从《体育大世界》的岁月聊到被大都会并购的经验,又说到管理ABC黄金档节目的点滴,最终谈到迪士尼的收购和终于成为首席执行官的漫漫长路。约翰讲述了自己二十多年前在迪士尼动画工作的经验,那时,迈克尔还没有上任(当时的管理者感觉计算机动画没有什么发展前景,竟把约翰解雇了)。
我们还商讨了一份所谓的“社会契约”——这是一份两页的清单,划定出我们承诺要予以保护的重要企业文化特质和元素。对方希望保留皮克斯的感觉,因此与此相关的一切因素都很重要。他们仍会使用皮克斯的邮箱地址,大楼外仍应挂着皮克斯的标牌。他们要保留欢迎新员工的仪式以及每月一次的啤酒狂欢传统。另外,双方就电影、衍生品以及主题乐园设施的品牌问题,也进行了一次更为细致的讨论。我们的研究表明,皮克斯的品牌已经超越了迪士尼——对方对这一点也心知肚明,但我认为如果从长计议,迪士尼-皮克斯才是皮克斯影片最响亮的招牌,而今约翰和艾德接管了迪士尼动画的管理工作后则更应如此。最终,双方在这个名字上达成协议。皮克斯的每部影片仍然使用其著名的“跳跳灯”动画开场,而迪士尼城堡的动画则会在此之前出现。
史蒂夫告诉我,只有在得到约翰和艾德的同意后,他才会认真考虑这个提议。打完电话,他告诉两人他愿意接受谈判,也保证绝不会在没有得到两人许可的情况下敲定协议。根据我们的计划,我会再次与两人各见一面,好让我更加详细地描述脑中的愿景,并回答他们的任何问题。会面之后,他们再决定是否有兴趣进一步展开商谈。
现在,摆在我面前的挑战便是说服我的董事会了。我意识到,让他们与史蒂夫、约翰和艾德会面并直接地听他们介绍,胜算是最大的。在这件事上,没有人能比他们三人更有说服力。就这样,在2006年1月的一个周末,众人齐聚高盛集团洛杉矶的一间会议室。董事会中的几名成员仍对这笔交易持反对意见,但史蒂夫、约翰以及艾德一张口,屋里的每一个人就完全被吸引住了。他们不看笔记,不放图片,也不借助任何的直观教具,单凭嘴巴诉说皮克斯的哲学和工作方法,描述我和他们构想出的一起完成的创举,也刻画出他们每个人的个人背景。
几天之后,艾德·卡特姆飞到伯班克与我会面(我们在迪士尼总部旁边的一家牛排店吃了晚餐,但其实我们都不吃肉)。就像对约翰一样,我也费尽口舌地向他解释了我对并购的全面思考——他们所创造的企业文化,对于他们打造的魔法具有举足轻重的意义,而我也没有任何兴趣强迫他们变成现在之外的任何样子。我也聊到了摆在面前的另一个机遇:我想让约翰与他联手,让迪士尼动画恢复生机。
约翰说,这么多年之后,被迪士尼开除的事情仍然让他耿耿于怀,但他对迪士尼动画的传统仍然抱有深深的尊敬之心。就像我无法在史蒂夫面前掩饰心中狂喜一样,想到有一天能够运营迪士尼动画,约翰也同样难掩心潮澎湃。“嗯,这真是像美梦成真一样。”他说。
如果说约翰是个感情丰富、奔放外露的人,那么艾德便与他截然相反。他是一位安静、缜密、内向的计算机科学博士,让皮克斯的数字动画成为可能的许多技术,就是由他发明的。我们虽然在科技上落后皮克斯一大截,但其他部门还是有一些艾德有兴趣接触的科技资源。他用他低调的方式回应说:“很期待看到我们能够在这里实现什么创举。”
约翰听到我这样说很高兴,然后,我便向他宣布了我的宏伟计划:“另外,我想让你和艾德联合运营迪士尼动画。”
第二天,史蒂夫打来电话,说约翰和艾德已经为他与我的继续商谈开了绿灯。之后不久,我便和迪士尼的董事会召开了我的第二次会议,这一次,会议在纽约举行。我向他们讲述了参观皮克斯的体验以及与约翰和艾德的会面,还告诉他们,史蒂夫已经同意进行协商了。汤姆·斯泰格斯对此仍有一些顾虑,他谈到了并购对公司经济可能造成的影响,包括发行更多股票的问题以及可能出现的迪士尼股票稀释,在他看来,乐观来说,投资界最可能对这次并购作出的反应也只有好坏参半到非常负面而已。董事会认真听取了谈话,会议结束时,大部分人虽然仍然保持怀疑态度,但仍然同意让我与史蒂夫进行协商,等得到更多详细反馈之后再开会商讨。
到爱莫利维尔参观后的第二天,我拨通了史蒂夫的电话。拨号之前,我嘱咐自己努力控制住心中的激动。我需要表示赞美,因为史蒂夫对于皮克斯充满了自豪,但这次谈话可能成为一场真正谈判的起点,因而,我不想让他因为觉得我愿为得到皮克斯孤注一掷而开出天价。然而,史蒂夫一接起电话,我那所谓的一本正经便瞬间崩塌了。我无法佯装自己的心中除了纯粹的兴奋之外还有别的杂质。我把那天的经历从头到尾向他描述了一遍,希望最终我的诚意能比任何“充满心机”的伪装达到更好的效果。这看起来或许是一种弱点——如果表现得对某件事魂牵梦绕,你就要被迫付出高价——但这一次,真诚流露的热情却达到了效果。谈话结束时,我对史蒂夫强调自己的的确确很想努力促成这件事情的发生,仿佛这一点还没有被点透一般。
约翰充满激情地讲述了他对迪士尼一辈子的钟爱,也表达了他对带领迪士尼动画重回辉煌的渴望。艾德的发言像是一篇严谨缜密而引人入胜的论文,内容涉及科技的走向以及迪士尼和皮克斯的未来可能性。对于这样一个宏大的构思,很难想象还有比史蒂夫更加优秀的推销员了。他谈到了大公司冒大风险的必要;谈到了迪士尼曾经的地位以及彻底改变航向所需要做的事;还谈到了我,以及我们之间建立起来的友谊——不仅通过iTunes的合作,也通过关于保护皮克斯的企业文化所展开的一系列讨论;还谈到了他对与我们一起将这个疯狂构想成功实现的期盼。看着他的演讲,我第一次感觉,这件事或许有希望成为现实。
我对皮克斯的直觉非常强烈。我坚信这次并购能够改变我们的命运:不仅挽救迪士尼动画,也能将堪称科技界最强音的史蒂夫带进迪士尼的董事会,还能把崇尚卓越和目标远大的企业文化注入我们的公司,进而如久旱逢甘霖一般惠及公司的上上下下。董事会最终也许会予以拒绝,但我不能只因害怕就让机会白白逝去。我告诉我的团队,我尊重他们的看法,也知道并感激他们为我着想,但我觉得这件事必做不可。在放弃之前,我至少要把所有可能促成这件事的方法都尝试一遍。
董事会预定于1月24日开会进行最后投票,但关于这笔可能成交的协议的风声却被泄漏了出去。一时间,人们开始给我打来电话,力图劝阻我。打电话的人中,就有迈克尔·艾斯纳。“鲍勃,你不能这样做,”他说,“这是世界上最荒谬的事。”他的担心与别人一样。这笔收购太过昂贵,也太冒险了;另外,把史蒂夫带进公司会酿成大祸。“你自己也可以挽救迪士尼动画,”他说,“不需要交给他们来做。他们只要失败一次,就会被打回庸才原形了。”他甚至打电话找到沃伦·巴菲特,想着如果沃伦觉得这是一笔愚蠢的投资,那么就能够劝阻他认识的迪士尼董事会成员。沃伦没有插手此事,因此迈克尔又打电话找到汤姆·墨菲,想看看他愿不愿发表意见,然后又联系了乔治·米切尔,问他能不能亲自劝说董事会。
这位银行家的话有一定的道理。从理论上来看,这笔协议的确不合理。但我很确定,皮克斯所拥有的巧思创意,要比我们当时任何人理解或推断的都要珍贵。在这样一本书里,让领导者勇敢行动、相信直觉,或许不能算是最负责任的建议,因为这可能会被理解为鼓励冲动和冒险,而非缜密思考和细心调查。与所有事一样,个中的关键在于“感知”。吸收所有信息,衡量所有因素——你自己的动机,你所信赖的人的建议,缜密的调查分析结果,以及调查分析所不能告诉你的。对这些因素进行认真考量,认识到没有哪两种情况是完全相同的,如果事情由你掌握,那么一切最终还要归结到直觉上来。这件事是对是错?绝对的事情是不存在的,但是你至少需要有铤而走险的胆识。没有这种胆识,也就没有伟大的胜利。
我颇为郑重地向约翰保证,唯有迪士尼精心呵护皮克斯独特文化的源泉,这次并购才有意义。将皮克斯带进我们公司,是对领导力和人才的一次大输血,因此来不得一点差池。“皮克斯还得是皮克斯,”我说,“如果我们不去保护你们创造的企业文化,那就等于是毁坏了让皮克斯不可取代的宝贝。”
离开会议,汤姆和我直接飞往圣何塞,并在翌日与史蒂夫在苹果公司的总部会面。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把协商过程拖长不是明智之举。史蒂夫生性不擅冗长而复杂的唇枪舌剑(与迈克尔进行的没完没了的激烈之争,仍让他记忆犹新)。他对迪士尼的协商方式已经心存抵触,而我害怕,如果我们陷在某个点上停滞不前,他便会对整件事情产生反感,甩手走人。
在并购其他公司时,很多公司都无法细心体会自己真正买到的是什么。它们感觉获得的是实体资产、工业资产,或是IP(某些行业要比其他行业更甚)。但一般而言,它们真正获得的,其实是人才。在创意行业中,人才才是价值的真正所在。
一坐下来,我就对他说:“我想开门见山地告诉你,我觉得这件事我们必须去做。”史蒂夫也同意这事必做不可,但与过去不同,当时的他没有利用自己占据的优势开出天文数字。我们谈妥的价钱对他们而言十分优厚,但他知道,这个价格也需要落在我们能够承受的区间。我觉得,是我的开诚布公打动了他。
“我知道被别的公司收购是什么感觉,”我告诉他,“即便是在最好的情况下,合并的过程也很复杂。同化是强迫不来的,对于一家你们这样的公司来说就更不可能了。”虽然不是出于有意,但购买一方往往会摧毁其收购的企业的文化,而这也会进一步造成价值的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