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尊重的力量(第1 / 3页)
罗伊和我在同一家乡村俱乐部会面。我们的谈话虽然诚恳,但不能完全用“愉快”来形容。我告诉他说,我明白他瞧不起我,但也请他接受,我已经被任命为首席执行官,而且竞选过程并没有做什么手脚。“罗伊,”我说道,“如果我做砸了,等着取我头颅的队伍可比你和斯坦利的两人阵营庞大得多。”
他明确指出,一旦觉得公司没有朝着正轨发展,他便会毫不犹豫地再次宣战,但是,他也展示出了我从未见过的脆弱一面。对他而言,被公司排挤是件痛苦的事,而持续不断的斗争也似乎让他筋疲力尽。在离开董事会的两年中,他衰老了很多,也给我留下了渴求关注和脆弱敏感的印象,这一面,他从未在我面前展现过。我在想,不知这一切是否是他内心更大的斗争的部分体现。实际上,与罗伊有矛盾的人不止迈克尔一个,除了斯坦利之外,迪士尼里没有多少人对他抱有他自认为应得的尊重,包括他逝去已久的叔叔华特。我从未与罗伊有过任何真正意义上的谈话,但现在的我,能够感受到他的敏感与脆弱。让他感觉受了贬低或侮辱,是不会带来任何好处的。他只是一个渴望被人尊重的人,对他而言,这份尊重从不是唾手可得的东西。这件事牵扯到如此多的私人感情,也深深触及自尊心和自我价值,而对他而言,这场战争已经持续了几十年之久。
换了一种视角看罗伊后,我开始考虑,或许能找到什么方法安抚他的情绪,化解这场战争。但是无论选择什么方法,我都不想让他跟我或公司走得太近,因为我担心他会不可避免地试图从内部策反。同时,我也不能认同任何可以看作是对迈克尔不敬的观点,或是让别人觉得我默认了罗伊对他的批评,因此,我必须找到一个微妙的平衡点。我打电话找到迈克尔,解释了我面对的难题,并询问他的建议。听到我向罗伊抛出橄榄枝,迈克尔不大舒服,但也承认与罗伊之间的和平相处很重要。“我相信你会作出正确的选择,”他说,“但是,别让他走太近。”
我再次联系了斯坦利,表明了以下提议:我会给罗伊在董事会安排一个荣誉退休的位置,也会邀请他来参加电影首映、主题乐园开幕式以及公司的特殊活动(但他不能参加董事会会议)。我也会向他支付一小笔咨询费用,在总部给他安排一间办公室,好让他往返自如,再次把迪士尼当成自己的家。作为交换条件,罗伊要取消诉讼,不得发布获胜声明,并停止散播抨击言论。斯坦利回应说,我们应该起草一份合同,并在24小时内生效,这让我始料未及。
就这样,一个在我一担任首席执行官时就可能酿成大祸的危机便化解了。在一些人看来,与罗伊和斯坦利的和解是某种程度上的屈服妥协,但事情的真相我心知肚明,而真相,远比别人的看法要更有价值。
从我被任命到迈克尔退出迪士尼之间,共有六个月的等待期。每日管理公司的工作已经占用了我很多的精力,但我希望能找一个喘息的机会,在竞选之后花点时间整理一下思绪。我以为,既然新工作要从迈克尔走出迪士尼大门的那一刻算起,那么在此之前,我可以多少不受拘束地低调做事,耐心谨慎地实践我的计划。
然而,我却大错特错。消息公布之后,包括媒体、投资群体、行业内其他人士、迪士尼员工在内的每一个人都在提一个相同的问题:你准备用什么策略拯救公司,多快能够实施?由于公司的性质和迈克尔带来的巨大转变,一直以来,迪士尼都是世界上最受人关注的机构之一。我们在过去几年经受了众所周知的困难,这让大家对我本人和我准备采取的措施更加关注了。不少怀疑者仍然把我看成是一个临时的首席执行官,不过是公司从外部找到合适人选之前的短期替补而已。人们的好奇心高涨,但期望值却很低,而我也很快意识到,我必须在任期正式开始之前明确公司的方向并处理一些重要事务。
在等待上任的首周,我便把几位关系最好的顾问——已升任首席财务官的汤姆·斯泰格斯、总法律顾问艾伦·布雷费曼以及首席传讯官泽尼亚·穆哈——叫到我的办公室,列出了一份在接下来的六个月里最要紧的待办事项清单。我表示:“首先,我们需要和罗伊摒弃前嫌,重归于好。”迈克尔被挤出公司一事多少让罗伊·迪士尼感觉自己的判断得到了证实,但他仍为董事会没有早些拿出行动感到愤愤不平,也对他们把工作交给我的决策心怀不满,尤其是在我公开替迈克尔说话之后。我虽然不认为罗伊能对当时的我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仍觉得停止这场与迪士尼家族成员的持久战,对于公司的形象有着重要意义。
“其次,我们还要努力挽救与皮克斯和史蒂夫·乔布斯之间的关系。”无论从经济还是公关角度来看,与皮克斯合作关系的中止,都对迪士尼造成了重大的打击。无论在科技、商业还是文化领域,史蒂夫都是当时世界上最受尊重的人物之一,他对迪士尼的排斥和尖锐批判引起了广泛关注,如果能对这圈篱笆进行任何的修补,都是一项我上任初期的创举。另外,当时的皮克斯已经成为了动画界的标杆,虽然我还没有完全把握迪士尼动画到底有多衰落,但我知道,任何程度的再次合作都对公司有积极意义。同时我也明白,像史蒂夫这样任性顽固的人能接受再次合作的概率小得可怜,但尽管如此,我也必须得做出尝试。
最后,我还要开始对公司制定决策的方式作出改变,这也就意味着重组战规部,对其大小、权限以及使命作出调整。如果说前两个优先事项的侧重点在于公众对我们的看法,那么这个事项的侧重点便是从内部改变人们对公司的认知。具体的实施需要一定的时间,我们也必然要对抗来自战规部的不满和阻力,即便如此,对组织进行重新调整并将战略职责重新归还给各个业务部门,这是迟早都要着手的事。如果能够削弱战规部对所有业务部门的掌控,我们就有望开始慢慢重塑企业的士气。
在讨论商业成功时,人们往往容易忽视一条原则,而与罗伊之间的纠葛,则恰恰证明了这一点:不要让你的自尊心阻碍你作出最佳抉择。当罗伊和斯坦利因我被选为首席执行官而把董事会告上法庭时,我非常震惊,也完全可以与他们剑拔弩张,甚至最终获胜,但是,所有这一切都会给公司带来巨大的代价,并分散许多本应用在真正重要事情上的精力。我的工作是把公司带到一条崭新的道路上,而第一步,便是平息这不必要的矛盾。想要做到这一点,最容易也最有效的方法,便是认识到罗伊的根本需求是得到他人的尊重。这尊重对他而言弥足珍贵,对公司而言却如举手之劳。
一点点的尊敬,有之便能够四两拨千斤,缺之却往往造成惨重的代价。在接下来的几年中,我们完成了数个大型并购案,让公司改头换面、重焕生机,而在此过程中,以下这个看似简单甚至老套的理念,与世界上所有的数据分析结果总和起来一样重要:如果你能带着尊重和同理心与人接触和交流,那么看似不可能的事情也终将实现。
首先要做的,便是与罗伊·迪士尼达成和解。然而,还没等到我主动找他,和解的可能性就破灭了。我被提拔的消息宣布后不到几天,罗伊和斯坦利·戈尔德便以“竞选过程造假”的罪名将董事会告上了法庭。他们怀疑选拔早有内定,我得到这份工作其实是预设的必然结果,这项指控虽然子虚乌有,但也确实会制造出很大的杂音。还没有来得及上任,我就已经遭遇了第一个危机:一场关于我担任首席执行官合法性的官司,闹得沸沸扬扬。
我决定不通过律师而是亲自给斯坦利打电话,看看他愿不愿意坐下来跟我谈谈。在斯坦利和罗伊于2003年秋天辞职之前,我们曾同在董事会任职。我很容易看出斯坦利在那些年里对我并不尊重,但我觉得,他至少愿意听我给出一个解释。他没有罗伊那么感情用事,也更脚踏实地一些,而我也猜想自己或许能够让他理解,与迪士尼进行长期的法律战对谁都没有好处。斯坦利同意跟我见面谈话,我们在他名下一家离迪士尼总部不远的乡村俱乐部<a id="noteBack_1" href="#note_1">[1]</a>见面。
谈话刚开始时,我对斯坦利描述了自己刚刚经历过的重重挑战:没完没了的面谈,从外部雇来的调查机构,董事会考虑过的诸多候选人,还有六个月里来自公众的无休无止的监视。“选拔调查进行得很彻底,”我说,“他们在最终人选上投入了很多时间。”我想让罗伊彻底明白,他的起诉毫无依据,胜算很小。
他与我把旧话提了个遍,重复完他的陈词滥调之后,又重述了一遍罗伊对迈克尔本人和前几年公司运营情况的不满。我没有和他争辩,而是听他把话说完,然后重申,所有这一切都已是过去,且董事会的竞选过程也是合理合规的。谈话快要收尾的时候,斯坦利收起了一些锋芒,他表示,造成这些仇怨的主要原因是,虽然罗伊为了抗议而先发制人地提出了辞职,但迈克尔还是援引董事会的强制退休年龄规定把他挤下了台,这种做法对人很不尊重,也让罗伊感觉自尊心受辱。斯坦利说,罗伊与这个他曾经看成自己家的地方的纽带已经剪断。他责怪董事会,在他当初发起罢免迈克尔的运动时没有听从他的建议。虽然董事会最终还是挤走了迈克尔,但是罗伊觉得,他本人也在过程中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谈话收尾时,斯坦利告诉我:“如果你能想出任何让罗伊回来的方法,那我们就取消诉讼。”我完全没有预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会谈一结束,我便把电话打给了乔治·米切尔。乔治也很想早点把这一章翻过去,于是恳求我想出解决方法来。我回电给斯坦利,告诉他说我想和罗伊直接谈话。虽然没有抱什么希望,但是我认定,往前推进的唯一方法,便是跟罗伊面对面把误会解释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