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站在天堂口的恶魔(第1 / 3页)
在纽约,他和顶级宽客伊曼纽尔·德曼(Emanuel Derman)见了面。德曼是个瘦瘦高高、头发花白的南非人,哥伦比亚大学金融工程项目主管。他是华尔街最早的一批宽客之一,在高盛有过数十年设计衍生品的经验,和费希尔·布莱克等人共过事。
威尔莫特和德曼为自己的专业所造成的混乱状况和难以想象的破坏感到十分忧虑。德曼认为太多的宽客将自己的精美模型和现实混淆在了一起,但是,宽客的本能使他坚信,他的专业应该在华尔街拥有最核心的一席之地。
威尔莫特则认为宽客已经走火入魔,对前景感到十分悲观。不过与德曼一样,他也相信受过良好教育的精明宽客仍有用武之地。
在那个1月,他们共同写出了《金融建模宣言》(<i>The Financial Modelers' Manifesto</i>):
门外冰天雪地,但这位戴眼镜的英国数学家却穿着夏威夷花衬衫、褪色牛仔裤和皮鞋。威尔莫特面前摆着一排排塑料椅子,坐满了各个专业的科学家——物理学家、化学家、电子工程专家,应有尽有。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是前来听取威尔莫特CQF宣讲课程的未来宽客。
威尔莫特希望热情的听众明白,自己绝非普通宽客——如果他们没有从自己与华尔街风格迥异的穿着打扮上看出这一点的话。许多宽客(按威尔莫特的说法是绝大多数)都是书呆子,他们平时两耳不闻窗外事,只知道捣鼓自己的数学研究,根本不适应世俗混乱的金融世界。
他说:“难处在于人性,我们是在为人建模,不是为机器。”
多年以来,威尔莫特一直在向他的头脑发热的计算专家同事们灌输这一点,但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白费力气。2008年3月,在其个人网站Wilmott.com上,威尔莫特将华尔街急功近利的宽客文化批得体无完肤。他写道:“银行和对冲基金雇用没有任何金融市场经验的数学家开发交易员根本搞不懂的模型,而且不对它们进行科学检验,而人们居然对这种模型会亏损感到奇怪!”
威尔莫特向来不受宽客界的欢迎,而他也有足够的实力拿起数学武器进行反击。他著有多部量化金融专著,还出版了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宽客杂志,读者甚众。1992年,他开设了牛津大学首个金融工程课程,1999年,他单枪匹马创建牛津大学数理金融项目。
曼哈顿中城文艺复兴酒店(Renaissance Hotel)的一个房间里人头攒动。保罗·威尔莫特(Paul Wilmott),牛津大学首个量化金融专业创建者、首个国际金融工程师认证项目——数量金融工程认证(Certificate in Quantitative Finance,CQF)创始人,现在,他手里握着写满了深奥数学概念的纸张,朝听众皱了皱鼻子。
“很多人就是喜欢把简单问题复杂化。”他一边说,一边有些激动地挥着手里的纸,“这就是亏掉20000亿美元的方式。”他停顿一下,冷笑了一声,理了理乱蓬蓬略带红色的头发继续说道:“我可以这么说吗?”
2008年12月上旬,信贷危机正在肆虐,将世界经济撕得血肉模糊。美国人民对经济状况的担忧倒是助了巴拉克·奥巴马一臂之力,使其成功入主白宫。道琼斯工业指数自2007年创下新高以来已下跌了近50%,12月2日一天便下挫680点,是该指数自1896年发布以来第四大单日跌幅。11月,美国减少了50万个工作岗位,是1974年以来的最高值。已经没有经济学家在争论经济是否正在滑向衰退了,问题已经变成另一次大萧条是否会卷土重来。金融机构,从高盛到美国国际集团一亏再亏,美国人民对于救助计划已经有点厌倦了。
纳税人在寻找指责对象,但这场危机实在是错综复杂,衍生品和层出不穷的复杂金融工具使得金融的门外汉根本无从寻找问题的根源。
越来越多的人将矛头指向宽客。复杂衍生品和依靠高速计算机作决策的杠杆率极高的对冲基金形成了一个紧密联系的系统,眨眼间就能在全球转移数以十亿美元计的资金,而这一切都是由华尔街的数学天才们创造的,如今,这一切都在崩塌。这个由宽客所设计的体系在金钱网络中伸出了无数触手,它们原本是用来使市场趋向有效的。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市场反而变得前所未有地不稳定了。有效市场假说等流行的幻觉蒙蔽了金融界的眼睛,对多年来愈演愈烈的巨大泡沫视而不见。
他多年前就发出警告,金融体系迟早要毁在宽客手上。在2000年出版的英国《皇家学会会刊》(<i>The Royal Society</i>,皇家学会相当于英国科学院)上,威尔莫特发表了一篇名为《数学在金融中的应用、误用和滥用》(<i>The Use</i>,<i>Misuse and Abuse of Mathematics in Finance</i>)的文章,其中写道:“显然,我们亟需反思,否则必将迎来一场由数学导致的市场崩溃。”金融市场原先是由“人际关系网”主导的,“但最近,只有那些拥有数学或物理学博士头衔的家伙才被认为是能够应付金融市场复杂性的人”。
问题就出在这里。博士可能擅长使用科学公式,但通常缺乏判断股票或债券价值的技巧。他们只会在精美的模型中自我陶醉,相信自己的模型已经完美反映了市场运行方式。在他们看来,自己的模型便是真谛。他警告说,这种妄尊自大是极度危险的。
2003年,威尔莫特离开牛津大学,创办CQF项目,在世界各地(伦敦、纽约、北京)培训金融工程师。他目睹纸上谈兵的金融工程师向金融系统注入数以万亿美元计的复杂衍生品,令他感到十分震惊——这无异于在埋放定时炸弹。他希望通过自己的CQF项目培养出一批真正懂得金融市场运行模式的新型宽客以取代老一代宽客。作为一名宽客,至少应该在用数学公式预测真实市场时分得清可能与不可能。
这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输的是威尔莫特,数十年来在金融体系中心肆意妄为的疯狂科学家成功了——金融体系毁在了他们手上。
2009年1月上旬,寒风刺骨。在给文艺复兴饭店的未来宽客们讲课几周后,威尔莫特又回到了纽约市。
作为管理着1000亿美元资产的机构资金管理人,GMO的经理,悲观的杰里米·格兰瑟姆(Jeremy Grantham)在2009年初的一份名为《目前的故事:贪婪+无能+信仰市场有效性=灾难》的客户季报中写道,有效市场假说和宽客是造成崩盘的罪魁祸首。
他们渴望发现数学秩序,作出精致的模型。因此,经济学基础弱化了不良行为……以及非理性彻底爆发的重要性。有效市场理论断然是错的,但却被不少金融界的头面人物所笃信,而且几乎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地相信这一谬论。有效市场理论让我们的经济和政府自信满满,即使是资产泡沫、宽松管制、有害激励以及为害甚重的复杂金融工具所形成的致命组合摆在我们眼前,都无法让我们摆脱有效市场理论的束缚。“别担心,这种事情在理性、有效的世界中断无可能发生”,似乎人人都这么认为。而这一信仰中最危险的地方在于,它导致了我们长期低估资产泡沫破裂的危险性。
在2009年9月的《纽约时报杂志》(<i>New York Times Magazine</i>)上,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保罗·克鲁格曼发表了一篇题为《经济学家大错特错》的文章。文章猛烈地抨击了有效市场假说,指责经济学家对曼德尔布罗特几十年前就提出的警告:价格和环境有可能出现巨大波动,视而不见。克鲁格曼批评道:“经济学界没能看到市场经济出现灾难性失灵的可能性……在我看来,经济学界之所以走入了歧途,是因为经济学家作为一个整体错误地理解了真谛之美,以为那就是数学形式上的漂亮。”
市场崩溃发生于波诡云谲的次级贷款市场,最后蔓延到金融世界的几乎每个角落,从商业地产到货币市场基金无不遭受了巨额损失,而且还威胁到主要产业,比如囤积了大量高风险债务的保险业。
不过,并非所有宽客赶了这趟浑水。对宽客批评最犀利的人恰恰是成就最大的宽客之一——保罗·威尔莫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