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负气除奸巾帼受欺绐 赔情话旧鸳侣庆好合(第1 / 4页)
柳研青由宝应县往西游荡下去。在第四天头上,找到一处寺院,寺里只有不多几个僧人。柳研青进去借寓,付了香资,住了一夜。柳研青心里总是凄凄凉凉的,与往日不同,很闷得慌。她把马寄放在庙中,独自出去闲逛了一天,傍晚回来,次日又出去逛。寺院僧人觉得她可疑;她若没有马,一个空身人还好说些。一个骑马的人投到庙中,一住数日不走,说不清是干什么的?寺僧便留了神。起初以为她是私访的官人,可是一切举止很嫩,又不象办案的捕快。
忽然柳研青有两天一夜没有回庙。庙中众僧人越发惊疑,赶紧将这可疑情形密报给乡长、地保。乡长带了人来,潜开了房门锁,进房搜查。他们在房里竟翻出一身女衣、一双女鞋来;此外还有几十两散碎银子,是柳研青新近弄来的。偏巧近处闹过盗案,人们都猜疑柳研青是个少年贼人。这女衣女鞋料是柳研青偷盗来的;不然,就是采花贼剥取被害女子的衣服。乡长、地保密令寺僧留神,先不便报官,暗中地集聚壮丁,打算活捉住贼人,讯明实情再往县里解送。乡长既想立功,又怕抓错或者贼人逃跑,而被官府反咬敲诈。
乡长、保长回去召集乡丁,命寺院僧人监视柳研青的动静。这些和尚候了一天,才见柳研青提着一个包裹,从外面慢慢走来。寺僧过来搭讪问话,柳研青信口支吾着进了屋。那乡长、地保已得了密报,立刻假做烧香,前来窥探。此时柳研青完全是男装,已买了长衣服穿着。乡长、地保借故探头看明,回到方丈室密议。那乡长看到柳研青的相貌,断定她必是高来高去的采花淫贼。他们暗中商议,要趁她夜间熟睡时掩捕他;须防他武艺高强,告诉动手的人,抓住他要先砸断他的腿。
当天晚上,乡长、地保指挥着十来个壮汉,前来拿贼。他们悄悄地藏伏着,满望柳研青必不晓得。哪知柳研青究是名家之女,她的不检点,一来是气头上不管不顾,二来是艺高人胆大。她两夜未归,包袱中的东西被人翻动,一回庙便被她看出来。那包袱上新系的扣,与她的手法截然不同。乡长、地保伸头探脑,她更觉着不对。到了半夜,众人扑进房门,进内一搜,柳研青早已不见。大家满处乱找,只有那匹马尚在。这些人见神见鬼地闹了一阵,反倒后怕起来。
过了两天,柳研青突然白昼回庙,圆睁两目,抓住了庙中的老方丈,喝问:“我的马呢?”老和尚左臂奇痛,吓得脸都黄了,连连央告说:“马叫乡长牵走了。”柳研青立逼方丈同她去讨马,一直寻到乡长家中。乡长还想恃强,柳研青抽出剑来,只一剑,把院中一棵槐树砍断,厉声斥道:“你大概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告诉你,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把马好好送出来,善罢甘休。不然,你一家子休想得活!好大的胆子,你真敢老虎嘴上拔毛。”一阵威棱将乡长镇住,慌忙把马牵出来。柳研青怒容满面,走出门外。一抖缰,飞身上马,回头道:“你要小心了!”门前十几个人睁着大眼,看着柳研青走了。
李宅摆上饯别之宴,可是大家个个心里不安。李季庵暗向杨华道:“万一事有波折,老弟尽可设法将李姐姐仍送到我这里,我决无推辞。”李夫人也暗暗安慰李映霞:“千万不要拙想,如果柳老那里不可久居,你还可以投奔我们来。”
次晨,柳兆鸿、杨华、李映霞,相偕登车南下。登车前,李映霞握着李夫人的手,洒泪而别。杨华也向李季庵申谢道歉。李季庵嘱咐杨华:“到了家千万来信。”又向柳兆鸿道:“令爱小姐,如果已经回到镇江,或已有下落,千万赏个信来。”当下也就别过了。
一行三人沿着运河,登上行程,一路上逢尖遇站,打听有没有一个异样少年,骑马佩剑,单人独行。只走了一天半,在宝应县一家客店内,居然打听到一点踪迹来。一路访下去,到达高邮地方,忽见鲁镇雄骑着马,率领他的四个弟子,迎面而来。一见面,鲁镇雄忙翻身下马道:“师父,师妹可有下落么?”
柳兆鸿皱眉道:“没有,你师妹竟没有回镇江么?”鲁镇雄道:“没有。所以我一接到师父的信,立刻禀明家父,就赶来了。师妹到底为什么事出走的呢?”说着,杨华过来相见。鲁镇雄拉着杨华的手,拍着肩头说:“好呀,二师弟,你一走两年多,上哪里去了?教师父好找。现在却好,把你找回来了,师妹又不见了。你们两口子是怎么回事?”又指着车中的李映霞,问道:“这位小姐是谁?”柳兆鸿道:“是我新认的干女儿。”
原来铁莲子在淮安找不见柳研青,已然发了一封急信,托淮安镖局的人,捎给鲁镇雄。只说柳研青负气出走,如到镇江,教鲁镇雄把她留住;如未到镇江,教鲁镇雄立刻派小徒孙白鹤郑捷和柴本栋,从速迎头赶来,帮助寻找柳研青下落。鲁镇雄师门情重,特禀明父亲,竟亲自出马,把四个弟子郑捷、柴本栋、罗善林、严天禄一齐带来。当下这几个人并成一路,落店止宿。
柳研青心中有事,不然的话,寺僧和乡长还要吃大亏。柳研青连日到各处游逛,逢人打听近处有没有强人出没?有没有恶霸盘踞?柳研青几天没有回庙,她竟访得附近有一个恶霸。柳研青决计要惩治这个恶霸。于是,她把马寄存在庙内,自己踩访下去,不想惹起了寺僧的疑心,横生枝节。多亏这番枝节,白鹤郑捷才得追踪寻着柳研青的下落。
这一天,柳研青在高良涧近处,误打误撞,遇见一群人,从一家小门内,抬出双手倒捆着的一对男女。在喧哗声里,看那被捆的男子,只有二十四五岁,赤膊无衣,脸上有血迹。那个女子有二十六七岁,也露出雪白的胸臂,倒缚着,象杀猪杠似的,教人抬着。还有一个中年男子,垂头丧气跟随在后面。男男女女许多人拥绕着,七言八语,喧做一团。
柳研青觉得奇怪,便向看热闹的人打听。看热闹的人看了看柳研青,尽管笑,不肯说。连问了好几个人,才略略问出一点头绪来。说是:“捉的是奸夫淫妇。那后面跟着的中年男子就是本夫。本夫是软盖忘八,没有本领捉奸,甘受其气;因此,惹动村里人的公愤,白昼替他捉奸。现在是押到乡长那里去了,要归官。”又有的说:“不归官,是要活埋。”
柳研青勾起心中不快来,暗想:“这样狗男女,活埋了不多!”她就在近处寻了个客店住下。这店中院隅长凳上坐着几个人,喝茶闲谈,正好谈论这件事。就听一个苍老的声音叹息说:“你们不要看一面,哪座庙里没有屈死鬼?那个女人本来不正经,死了也不多。可惜张连春年轻轻的一条汉子,竟这么胡里胡涂地毁了!”又一个人做着手势说:“他们也太歹毒了,也不过为那一所房、二十几亩地。我们早知道是要出事的。张连春这小伙子也该死,怎么就会上这个圈套?还有那个活忘八,怎么就听人家摆布?”这老人叹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么!”
柳兆鸿问鲁镇雄:“沿站可曾打听过没有?”鲁镇雄道:“弟子着急赶路,沿途只略略问了几家店房,倒没听说什么。”柳兆鸿就将在宝应县店房内,打听得一人骑马佩剑少年独自落店的话,告诉了鲁镇雄。他又说:“你师妹走得慌,身上没带盘缠。我们留神打听,想来还容易。”柳兆鸿遂命鲁镇雄、杨华和白鹤郑捷等,到高邮县各家大些的店房分别仔细打听。打听的结果,正如海底捞月;一过宝应县,更访不着消息了。大家只好分散开横搜下去,就在高邮县、宝应县,到淮安府这一段路上,下心细访。
这一条路本是运河道,走水道的人最多,骑着马走旱道的人很少,佩剑的更格外眼生。柳研青负气出走,一时忘情,不觉得走上南赴镇江的路。走了一半,这才想起回到镇江也很无味,竟又赌气折回,在宝应湖、洪泽湖一带,信步乱闯起来。没有路费,她就拦路打劫,这一来行迹越发暴露了。
在她出走的第一天上,柳研青依然男装,纵马乱走,越想越生气。她固然恼恨杨华薄幸,更抱怨她父亲不替她打算,反而把她一个情敌认了干闺女,引到家来。她想,她父真是老糊涂了!一路沉思,任听马驮着她乱走,忽然前面“哎呀”一声,柳研青抬头一看,如梦方醒。她那马竟把一个卖菜的老人险些撞倒。那马饿了,竟抢吃了人家菜筐中的菜。卖菜老人拦住大闹。柳研青见他可怜,就说:“吃了你的菜不要紧,我赔。”便伸手掏钱,身上一个钱也没有!柳研青朱颜一红,便发起赖来,将马一拍,豁剌剌地跑了。
柳研青到宝应县住店,吃了饭,身上没钱。到半夜换上短衣,就到邻近人家,偷了十几两银子,把人家的锁也拧坏了,把睡觉的人也惊醒了。就在狂呼“捉贼”的声中,她窜上了房,临走时,还把失主斥骂了一顿。一举一动,满不是江湖道上的规矩。回店时又险些被打更的人看见,仗她身法利落,倒也避开了。她回到房间睡下,心里琢磨:“我从此要单闯一回,管他姓杨的、姓李的呢!”
次早,柳研青开发店钱,策马离店。却也侥幸,店家听见邻舍闹贼,对柳研青已有几分猜疑,巴不得她走,倒也没敢声张。柳研青自己也很明白,气头上满不在乎。过后,柳研青心里盘算:“做贼我算不行。做贼的偷偷摸摸,实在是麻烦事,还是公然打劫利落,抢了钱,骑马一跑便完。只是住店不太方便,只好找荒宅古庙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