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胡跛无心得豹迹(第2 / 4页)
胡振业冷笑道:“看望他去?怎么着,找他寻人参、鹿茸去么?胡老五混穷了,犯不上攀高。九弟,你该晓得,我跟他不大对劲!你别看胡老五现在受了你这些东西,那是咱们哥们过得多。老实告诉你吧,换个别人,就让他捧上门来,五太爷还不要呢!要不然,五哥怎么混砸了呢,我就是这种狗屎脾气!”肖国英大笑道:“五哥急了?五哥到底不脱英雄本色。”
胡振业这才放下面孔道:“本来么,人家在关外发了财,咱们在关里混剩了一条腿,我干什么看望他去!不但他,俞三哥跟我不错吧,我连他都不去看望。错过是九弟你,咱哥们又不错,你又找上门来,你又做了官,我哪能不怕官?”说着自己也笑起来了。
肖国英不再提袁振武了,忙又打听马振伦、谢振宗、黄烈文的住处。胡振业说:“这黄烈文是位教书匠,也喜好技击,眼皮很杂,常找我来闲谈。他和咱们谢老八也有交情,是这么辗转说起话来,才提到的。若不然,你问我马、谢现在何处,我真个说不上来。”因肖守备殷殷勤问,胡振业到底把这几个人的住处说了,肖守备听罢,当下也没说什么。跟着还是讲闲话,劝胡振业出山,跟他到任上去。胡振业自然仍是辞谢。
在胡武师寓所盘桓了两三天,肖国英守备便告别转赴海州,直抵云台山清流港。这时俞门五弟子石璞也刚从故乡沈阳完婚,回转师门,给师父师母带来许多土仪。听师母说老师已率师兄寻镖出门,月余未返;推测劫镖大盗,定是仇家。石璞闻言跃然,就要追寻了去。被师母丁云秀拦住,说道:“你看,家里正没有人,你来得正好,你给我看家吧。你不知道,新近家里还闹贼来着,一准是仇人支使出来的。我一个上了年纪人,照顾不到,你夜里多灵醒点。你照看前院,我照看后院。”又把陆嗣清引见了,说是:“你老师新收的徒弟,是黑砂掌陆锦标陆六爷的次子。”
石璞遵嘱代师照应门户,并代师母传给陆嗣清拳技。不到几天,肖守备突然登门拜访,穿武官便服,佩刀跨马,跟着马弁,气度昂然。石璞认不得这个九师叔,上下一打量,忙说道:“对不住!家师不在家,家里没人,倒劳动你老扑空。……”捧着名帖当门一站,不放这位生客进宅。
胡振业摇摇头,看着他那条腿说道:“你替我致意吧。你告诉俞三哥和丁师姊,就说胡老五混砸了,如今只剩一条腿了!”胡振业只是这么灰心丧气的。谈了一阵,留肖守备吃饭,并预备宿处。掌灯联榻,又说起旧话,胡振业道:“九弟,你可知道咱们那位二师兄袁振武和四师兄石振英么?”
这两个老同学顿然忆起当年师门的九友来。大师兄姜振齐被罪见逐,早已不闻声息,恐怕今已下世。其次是负气出走的二师兄袁振武和四师兄石振英。袁振武为废立一事,怀怒北归。石振英是和袁振武怄气,先一步走的。事隔多年,久不见二人的踪影了。
肖振杰道:“石师兄改入武当门,我听人说过。袁二师兄听说死了。那家伙脾气刚暴,以大压小,说话就瞪眼。我和他顶说不上来。听说他在故乡有一个仇人,仇人打死他家里什么人,他刺死了仇人,仇人又把他打死了。可惜他一身好功夫,落了这么一个结局!你还记得吧,师父总说他脾气不好,到底落在师父那句话上了。”
胡振业听罢,连连摇头说:“不对!不对!我早先也听人这么说,敢情那是谣言。袁老二没有死,新近又出世了!”肖振杰道:“唔,你听谁说的?恐怕不确吧?”胡振业道:“千真万确,一点不假,是我听谢振宗亲口对我说的。谢振宗谢八弟是听黄烈文黄先生说的,黄先生又是听马振伦马六弟说的。”
肖振杰笑道:“这么辗转传说,恐怕又靠不住了。”胡振业道:“靠得住之至。谢振宗谢老八告诉我,马振伦亲眼看见袁老二了。”肖振杰道:“是么,什么时候看见的?在什么地方?”
肖守备大笑道:“你叫什么名字?你是你们俞老师第几个徒弟?”石璞回答道:“弟子名列第五,叫石璞。”肖守备仰面端详着俞宅门楼门洞,说道:“你大概不认识我,你进去跟你师娘一说,她就知道了。……你对你师娘说,我姓肖,是由打灵山卫来的,一定要见见。……你老师不在家,我见你师母。你老师不是丢了镖,找镖去了么?”
这个生客不摆官谱,竟拍老腔。石璞心中惶惑,忙捧名帖进宅,把来人行止一五一十对俞夫人说了,丁云秀夫人接过名帖一看,说道:“唉,是他呀。肖国英就是肖振杰,孩子,这是你九师叔。”石璞这才放心道:“我当是官面登门找麻烦来呢。”
丁云秀道:“请进来吧!”石璞转身要开客厅,丁云秀道:“一直让进内宅吧,我跟他有几年没见了。”且说且站起来。石璞慌忙往外跑,先到门房,把睡午觉的长工李兴捶醒。自己高举名帖,侧身逊客道:“你老往里请!你老是我九师叔,你老怎么不告诉我?”跟着请安。肖守备哈哈大笑道:“好小子,你把我当了办案的了吧?我还没吓吓你呢。”
俞夫人丁云秀率领幼徒陆嗣清迎出来,笑道:“九弟,这是哪阵风把你吹来的?”肖国英连忙行礼,叫道:“师姊!”他对俞夫人,有时叫三嫂,有时叫师姊。他虽为官,仍在丁云秀面前做小弟弟。礼毕回顾,对马弁说:“把咱们带来的东西解下来,把马牵到马棚。……咱们这里有马棚吧?……师姊,你这宅子太好了,哪象住宅!简直是座小花园,再衬着外面山青水秀,多好的景致!”转对石璞说:“小子,你别张罗我,你张罗我这个马弁吧。他初次登门,不知道马棚在哪里,你领他去。”
胡振业道:“这个,可以算得出来。谢老八是在两个月前同我见的面,他见马老六又在两三个月前。唵,这大概是四五个月以前的事了。至于见面的地方,我可是忘记问了。……谢老八对我说,袁师兄没在直隶老家混,他一直跑到关外去了。谢老八还说:袁老二打死仇人的话并不假,不过仇人没有打死他。他报了仇之后,就变姓名出关,关外有名的寒边围快马韩,原来就是他的化名。”
肖守备微微一笑道:“那就不对碴了。寒边围的快马韩拥有许多金场、参场、牧场,在长白山称孤道寡,将近四五十年了,怎么会是袁师兄?袁师兄今年就活着,也不过六十岁,五哥你算算……”
胡振业也笑道:“你到底比我强,怨不得你做官!当时谢八弟对我这么说,我一点也没理会。你可是一听就听出棱缝来了。谢八弟那天告诉我,寒边围有老快马韩、有小快马韩;有真快马韩、有假快马韩。袁师兄是小快马韩,他顶着老快马韩的名字在关外混。真是象你说的,他管着好些参场、金场、牧场,在柳条边称孤道寡,俨然是个土皇上。不知怎的,他突然进关,跟马振伦……哦,对了,他是在马振伦的老家跟马六弟见的面。他是专心拜望马振伦去了,给马振伦留下许多值钱的东西,什么人参、鹿茸、貂皮褂、猞猁狲皮袍,还给马振伦的孙子留下一对金镯子,象他娘的手铐子那么重。这家伙手头很阔,据说口音也改了,完全是关外人了。他也打听咱们来着。听老谢说,袁老二莫看人老,精神不老,脾气还是那么冲,直打听俞师兄和丁师妹两口子的情形,好象当年那个旧碴一点也没忘哩。”
肖振杰道:“当然了,丁老师那年在大庭广众之下,废长立幼,不但袁、俞二位毕生不忘,恐怕连你我也不会忘掉的。我如今一合上眼,就想了起来。那天袁师兄一对豹子眼翻上翻下,纵然沉得住气,脸色到底变了,就是咱哥俩也很发慌。听老师一宣布,都觉得象一个霹雳似的,太出人意外了。……”说到这里,肖振杰猛然想起一事,猝然发问道:“五哥,你可听说,袁师兄现时住家在哪里么?”
胡振业道:“这个,我没有问,大概总在江北吧。”肖国英道:“五哥怎么就不打听打听?咱们这些老同学,我都想见见。”胡振业哼了一声,又一拍大腿道:“我打听那个做什么?你别把五哥太看贬了。五哥虽然穷,可是穷得梗直,没打算贪小便宜。……”肖国英道:“五哥说远了,他总是我们的同学,我们该看望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