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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逆旅葬遗尸孤魂独吊 武林重然诺远道投书(第2 / 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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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华目对着这六尺薄棺,一抔黄土,不禁惨然落泪。他吩咐店伙,赶快将黄土平散开了,不要留起坟头,省得露出形迹。然后审视附近的形势,要留个暗号。恰巧近处有几棵高槐,几块巨石。杨华命店伙将巨石抬过来,压在坟头之上以免显形,且便寻找。为恐早行人瞥见,杨华不敢留恋,草草办完,立刻随着店中人,一齐回店。这时候天空已泛鱼肚白色,东方云层已然微透红霞,太阳快出来了。

杨华将包袱放在桌上,看这客堂陈设,倒也窗明几净。迎面大殿上,也是朱扉静掩,悄无人声。那天空的野鸟,在这寂寂道院的空庭中,倏起倏落,喳喳地叫着,另有一种悠旷气象。工夫不大,那小道童从里面出来,向杨华施礼说道:“怠慢得很,家师请你老到里面坐。”

这时候,店主忽借着一事,故意落后。玉幡杆杨华面寒似铁,厉声叫道:“掌柜的,往哪里抬?你该引路啊!”胖店主无可奈何,忙又抢到前头,招呼店伙,拴绳穿杠,持锹带锄,悄悄开了店后门。后门墙外不远处,就是野地。店主一指前面一片竹塘,众人抬着薄棺,来到竹塘边。此地土质湿软,遂择一块暗僻之处,在一地势较为高燥的地方,大家动手刨坑,不一刻,掘好一个浅坑,把这具薄棺掩埋了。

杨华提起包袱,又随着道童,走出客堂,由角门绕过了三清正殿,走到后面一座竹栏的八角门。门内花木扶疏,碧草如茵,渐见纷披,已带出了初秋景象。当中一条甬路,直通丹房阶下。迎面一排精舍,共有五间,虎皮石垒成的墙,当中一道穹门,两旁四个蕉叶式的窗子,上面遮帘探出三尺多长,把窗外阳光恰好遮住。杨华暗赞,好一座清修之地!

店院中叮当凿打,脚步践踏,虽然力求悄静,声音也很庞杂。所幸客人们奔波劳累,在闹贼之后,都已重入睡乡。这一桩装殓抬埋的事,只有店家和杨华知道,别人事不干己,就是听见动静,也不愿多口。

杨华将随身行囊打好,雇了一头牲口,这便登程。他看见店主屈死鬼似的,在身边缠绕,面目可憎,语言无味,忽然笑了一声,将那扯下来的书页,从身边取出,向店主眼前一晃,说道:“掌柜的,你不用心里打鼓,我知道你犯嘀咕,我给你看点玩艺吧。”杨华遂把店主拉到自己屋里,将一尘道人临终时写的那张遗嘱,从头到尾,念诵出来:“我一尘道人在客店为贼人毒器所伤,承同店客人杨君力加施救,毒重无效,慨允出资,将我尸体焚化掩埋。我情愿将遗物赠杨,与店家无干,一尘绝笔。”

次日,杨华起得很早,出了小店。关山起伏中,景物迷蒙,晓风吹来,颇有寒意。这时路上已有行人。杨华到了青苔关口附近,逢人打听,方才晓得这“三清观”是在关口西北六里地以外,已是河南省境了。沿着山上羊肠小道往西北去尚不难找,当地人都叫这观为“狮林下院”,反把真名掩没了。杨华迤逦行来,依着土人指引的方向,约摸走出四五里地,望见丛林掩映处,隐约现出一角红墙,知是快到了。

转瞬天明,杨华吃过午饭,算还店账。那胖店主又走了过来,口头上千恩万谢,那意思还是看杨华的面色,盼望他多耽搁一会儿。但是杨华字据已开,死者埋葬已竣,店主他欲留无辞,更恐怕把杨华招翻了,于是虚声虚气地说一阵,笑一阵,自以为话头很动听,却不知杨华早已恼得胸中火一冒三丈。

杨华穿过丛林,看这庙宇左右跨院,前后共有三层,其建筑很壮观。门口有一块蓝底金字匾,正是“三清观”三个大字,一向庙宇都有那“敕建”二字,这里却没有。杨华暗想,这还是狮林观的下院,就有如此的格局,可见已故的一尘道长来头实在不小。

这一夜,杨华加倍小心。店主也留了神,密嘱店伙,如有打听一尘道人的,就说天亮就走了。防备了一通夜,却喜贼人并没有再来相扰。

已到丹房门首,小童将门曳开,请杨华先行。杨华提包裹,轻步进门,只见当门立着一个仿佛年纪很轻的道人,看面貌也就在三十岁上下:矮身量,细皮白肉,面如满月,牙齿雪白,口唇上微留短须。两眼很有精神,头上挽起发髻,横贯玉簪。穿蓝道袍,青缎护领,腰系黄绦。神情蔼然,很是恬静。

杨华怒视店主道:“快入殓呀!”店主对杨华低声说了几句话。杨华从身边又掏出十两银子说道:“你们谁给入殓,就拿了这十两银子去。”那厨师傅从人背后挤了过来说道:“我,我不怕,这是行好的事。”这一有人引头,众伙计不觉地都抢着动起手来,将死者口鼻间的血迹擦净,穿上长道袍。两人搭着尸体,抬入到这板柜似的薄棺之内,然后加上板盖,用铁钉钉牢。这威镇南荒的大侠,就如此地了结了一生!

这道人面含微笑,向杨华略一打量,举手讯礼说道:“施主,尊姓可是姓杨?”杨华放下包袱,向前还礼道:“在下杨华,仙长可是俗家姓耿么?”道人谦然回答道:“贫道正是耿秋原,施主请坐。”杨华说道:“久仰!久仰!仙长可是一尘道长的第三位高足么?”耿秋原答道:“不敢当,正是贫道。刚才听小徒说,壮士曾与家师相遇,带有谕帖前来。不知壮士何时得与家师相遇,那谕帖也烦赐示。”

于是该入殓了,店伙们相率到了停尸之处。一个店伙道:“该入殓了,也得打点纸钱烧烧吧。”店主把眉峰一皱,杨华摇手道:“不用了,他是出家人。”遂由西跨院六号房内,将一尘道人的长袍取来,要给死者穿上。庞大的尸体僵挺在空板床上,三个店伙互相顾盼着,谁也不肯先动手。杨华心急,上前将一尘道长的蒙面手巾撤下。但见好惨的尸象!面皮暗青而绽紫,床上头下凝着一滩血;白齿磷磷地张着嘴,嘴唇都咬破了,胡须上也糊着血沫;眼角大张,双瞳瞠视屋顶;凶死之象昭然在目。店伙们吸了一口凉气,越发袖手不敢近前。

杨华喟叹一声说道:“老道长的遗书,就在包袱之内!”秋原急问:“什么?”杨华说道:“一尘道长,不幸遭逢意外,已经仙逝了。”

杨华将包袱放在台阶上,举手叩门。敲打了好一会儿,朱门一启,有一个挽着双髻,年约十四五岁的小道童,出来应门。这小道童穿着青护领、半截蓝道袍、白袜布鞋,很是朴素干净,仿佛一尘不染似的。这道童向杨华打量了一眼,随着稽首道:“施主,是来拈香拜圣,还是找人?”杨华道:“我是来拜访耿秋原耿道长的。这里可有一位秋原道长么?”小道童忙道:“那是我师父。你老有什么事情?您贵姓?”

直睡到过午时候,杨华方才醒来,却喜没有另生枝节。杨华打点行囊,预备要走。所有一尘道人的遗物,也都包扎起来。那店主却已来找过了两趟,力劝杨华再住一两天。杨华说:“为什么?”店主找出一条又一条的理由来,唠叨了半晌。其实他要看看私埋人命以后的风色。杨华坚不肯留。麻烦良久,才允再留一天,第二天吃过午饭,一定动身。

杨华道:“我姓杨,是从湖北来的。持有一尘道长的紧要书信,要面交令师,烦你回禀一声。”小道童哦了一声道:“你老还带有我们师祖的信么?你老在哪里遇见我们师祖的?”杨华道:“就在湖北老河口,事情很要紧,请你快回禀一声!”小道童一侧身道:“杨施主,你请进来吧。”

这一副重担子,幸得卸了。杨华顿觉精神十分颓懈起来,说不出的难过。那店主还要絮叨一尘道人的事,兼商量一尘道长遗物的处理办法。杨华皱眉说道:“掌柜的,我累极了,咱们等会再谈,我还得睡一觉。”杨华将十七号房中的包袱,提在手中,吩咐店主,先将西跨院六号房门锁上,余事回头再谈。杨华便站起来,一直来到五号房内,将寒光剑摘下,压在枕头下面,回身掩上了屋门,将门扣住,于是倒头便睡。

杨华随着小道童进了庙院。小道童回手仍把山门关了,引领杨华到客堂落座。他对杨华说道:“请你老稍候,我这就给你通报。”说罢,转身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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