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逆旅葬遗尸孤魂独吊 武林重然诺远道投书(第3 / 5页)
胖掌柜肃然起敬道:“原来是杨老爷,失敬了!杨老爷说得很是,你老那个办法很好。不过你老还得想想,这里可担着偌大的罪名呢。头一件隐匿命案,二件是私埋移尸。这里要是有一位苦主亲丁出来应名,倒也说得下去。好在这个小镇甸没有官人,不过这种事总瞒不严。若是把这位道爷作为同道客人,病重死在店中,暂托我们寄埋,将来再起运灵柩。这便圆全了,外面一定压得住闲言闲语的。杨老爷请想,若没有一个人出头,开店的硬埋死人,这怎能压得住口风呢?”
店主忙站起来,从账桌上拿起一支笔,又抓来几张信纸,对杨华说:“杨老爷,你老看着怎么写,随便写几句吧。咱们是一切彼此心照!”杨华看了店主一眼,略一寻思,知道字据不写,店主一定不肯动手入殓。遂笑了笑,接过笔来,写道:
耿秋原站起来问道:“遗嘱在哪里?”杨华道:“在这里呢。”遂伸手打开包袱。秋原道人很是心焦,在旁很着急地等着。杨华将行囊全部打开,寒光剑、剑谱、遗嘱等一尘道长的遗物,全在里面。他解开结,将那黄袱锦囊包着的剑谱和两部手抄本,拿了起来。
店主沉吟一会,向杨华道:“我有一个简便救急的法子,不过我担的嫌疑太大了。有人问起来,还得你老往身上揽,免得令人猜疑。我这里有几副做木床的木料,全是二寸多厚的木板,暂时救急,先用它钉起匣子来,把尸体装殓了,从后门抬出去,往店后一埋。往后天凉了,尸首也许不致腐烂。容得搬尸的来了,再换棺木成殓。这么办,杨老爷,你看怎么样?”杨华道:“就这么办,事不宜迟,咱们就立刻动手。”
耿秋原两眼看着,一看锦囊、剑谱,泪落如雨。他双手接过来,略一展视,立刻放在神座上,将身跪倒,不禁放声痛哭起来。
杨华一听,哼了一声,心想道:“好个难缠的家伙,竟找我要起把柄来了。这我怕什么,当真出了麻烦,看你这东西往哪里找我?”遂冷笑道:“掌柜,你不要不放心,我要是真跟你过不去,就不同你这么商量了。现在展眼天亮,咱们先商量这道爷的尸首吧。应该趁早收殓起来才好,天亮就人多眼杂了。”胖店主皱眉道:“这倒是难事,这个小镇甸没有棺材店。要买棺木,还得天亮到县城去买。”杨华道:“那可不行,要是那么一折腾,还严密什么呢。你要小心提防,有人来假托名义,拜访道爷。那来的如果不是道人,可就一定是他的仇人!”
那店主也向伙计们,暗暗地吩咐了一番。众店伙点头会意,立刻动起手来。从空房内取出好些木料,全是床材。二寸板似乎薄些,仓促之间只好将就用了。杨华看着众人,挑了四块厚板,厨师傅找了把锯,锯了两块前后挡,用大钉子钉好了。
耿秋原浑身肌肉陡然一战,顿时目瞪口呆,向前走进一步,面对杨华道:“壮士,你说什么?这话你是从哪里听来的?”杨华道:“是我亲眼见的,他老人家在湖北老河口,死在仇家的手中了。”
当下杨华和店主一同来到南间十七号房,店主叫来三个伙计,帮着料理。好在一尘道人行囊之中,还遗留下数十两银子;杨华就拿这钱分给店伙,每人五两,作为辛苦钱。那个厨师也抢到头里,问掌柜用他帮忙不用。杨华知道他曾经惊走贼人,于是也拿出五两银子来,就便邀他帮忙。厨师傅很欢喜地收了,抢着过来动手。杨华向几个店伙说明,自己有要紧事,不能耽搁:“这死去的道长是我的朋友,我自己一人无法运走,只可暂时停厝在这里。我自去给他的弟子送信。不久便有人来起灵,那时候还要诸位帮忙。他的门徒是阔老道,庙产很丰。届时必重谢你们,你们诸位一定不落白忙。如今这件事以速为妙。咱们是心里明白,诸位多受累吧。”
倏地两行热泪,从耿秋原脸上流下,只见他倒噎了一口气,面色突然变青,身子摇摇欲倒,又突然挺住,厉声问道:“他死在谁手里?在什么地方,哪一天?”
斗记已按,这店主伸手便要来拿字据。杨华一手按住,将脸色一沉道:“掌柜的,你别忙,咱们索性把话说明了。掌柜的,你这回事一半是行好,一半是给自己摘干系。可是我姓杨的跟这道爷本不是朋友,你如今硬将全副担子都栽在我身上。这固然是你能办事,手段老辣。说句不客气的话,我姓杨的把柄全落在你手里了。我决不怕你反悔。我要怕,还不写呢。掌柜的,告诉你,你只要敢反悔不认账,别生枝节,姓杨的要不敢撂两条人命,甩手一走,那算我在世路上白跑了!你莫道我是个公子哥,你要把招子放亮了,认清了人。你要不信,你问一问你们伙计,救了道人之后,我是怎样进店的?你看我手底下有这本领没有?”说到这里,将字据“啪”地撂在店主面前:“掌柜的,你瞧着办吧!”杨华此时面色铁青,把一腔怒火都发泄出来。店主忙堆着笑脸道:“笑话,笑话,杨老爷怎么说这个!我不论如何,也不敢做那下作的事,咱们办正事要紧。”
半晌,耿秋原方才哽咽说道:“壮士,我乍闻先师仙逝,寸心如捣,方寸已乱,请恕我失礼!……可怜二十余年追随履杖,如今永别了!”说着又痛哭起来,良久,才收住眼泪。耿秋原道:“先师的谕帖在哪里?究竟是怎么教人害的?壮士务必费心告诉我。”
店主这才放心,大喜称谢,却又一躬到地道:“杨老爷真是有担当、有义气的英雄。我一看,就知道你老不是寻常老百姓。你老既肯担这一肩,一事不烦二主。杨老爷,就请你老费心,随便写几个字给我。等你老走了,倘若有人问起来,我也好答对人家。教他们看看,这是人家寄厝的灵柩,那就再不会出闪错了。”
杨华说道:“令师的遗嘱就写在那两本书底页上呢。”杨华将那部《黄庭经》的抄本,由神座上取下,翻转过来,指给秋原看。
这店主绕了很大的圈,到底还要杨华出来担责任。杨华哈哈笑道:“掌柜,难为你怎么说来!你的意思,可是教我冒充孝子么?”掌柜脸一红,连忙分辩道:“这个,这不是那话,这里面实在为难。……”杨华笑了一阵,把面孔一整,慨然说道:“掌柜的,你真算把好手,你真行就是了。你不要作难,别看我说不管。你只要顺情顺理地商量,不来硬拍,我倒看在死人面上,不能推托了。你不是顾忌这个,顾忌那个么?好,就由我出头,算是这死去的道爷,和我是一路来的。……”
秋原忙侧身接过,跪在蒲团上阅读。只见遗嘱里,劈头一句便是:“我行经鄂北,为贼毒蒺藜所害,限尔辈三年内复仇。……”秋原一字一字往下读,泪眼模糊,越急越看不清。他忙用手抹去眼泪,手抖抖地捧读良久,看完,又痛哭起来。
杨华也不胜凄然,忙说道:“老道长就在我手里断的气,是七天前,在老河口地方,死的情形很惨。……”耿秋原猛一把抓住杨华的手腕,张目疾视道:“在你手里断的气?”杨华忙说:“一尘道长受了仇人的暗算,中了毒蒺藜,是我伺候他老人家至死。”
杨华一边写,店主一边扶着桌子看,辞句倒也写得切实,只是原稿上“不幸病重不起”,直接“路远不便立时起运灵柩”,杨华却废了另写,添上:“一尘亲留遗书,嘱我代为料理身后事宜。”店主心知杨华要减轻本身责任。店主却要求杨华在“暂托店主”字句上加添:“由我杨砚青再三情恳,承店主垂念客子,始允暂代觅地浮厝。”并加上“如有牵涉,概由我杨砚青自认,一切与店主无涉”。双方争执了一回,店主作揖打躬地恳求,到底加上“一切与店主无涉”七字才罢。店主又请杨华把一尘道人狮林观的地址附记在纸上,然后笑吟吟地向杨华作揖道:“杨老爷你老费心,给印个指印儿,教别人看见了,省得疑心是我假造的。”杨华大怒,道:“我犯了什么罪了,教我按手印?”店主再三央告道:“你老有图章,钤上一个也行。”杨华便伸手要摸图章,忽然想图章上却是“杨华之印”和“仲英”几字,这又不对了。遂故意冷笑道:“掌柜的,你真小心!来,咱就按一下。黑墨可不行,拿红泥来,我嫌黑色丧气。”店主忙将印色盒打开,于是杨华按上了斗记。
耿秋原一阵酸软,松了抓杨华的手,倒退到桌旁椅子上坐下,定醒一会儿,忽然又跳了起来,瞪定杨华,厉声问道:“仇人是谁?你说!”
兹因路逢旧友云南狮林观主一尘道人,染病于湖北光化县老河口聚兴店内,不幸病重不起。一尘亲留遗言,嘱我代为料理身后事宜。因路远不便立时起运灵柩,由我杨砚青出名,暂托店主代厝此处。嗣后一尘道人门徒前来移灵时,亦托由店主,照拂一切。今书此纸,以资凭证。某年月日,河南商丘县杨家堡杨砚青拜托。
杨华看见耿秋原急躁的情形,想不到一个温文尔雅的青年道人却变得这么个凶相。杨华心中不快,随口回答道:“仇人是几个无名的小贼,有你师父亲笔写的遗嘱,你自己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