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当垆(第1 / 3页)
三年了,整整三年了。这过万大军为备匈奴之患,在关外龙城枯守已三年。引而不发,这本是最挫士气的一种状态。
那是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一副当垆卖酒的打扮,窄窄的袖儿,挺伶俐的衣裳。这时正低着脸儿,看不清她五官,只见她一双打惯酒的手不知是怕还是气,正微微颤抖着。
冷丁儿快马奔来时,在店外就看到一垛已快烧尽的干草。他知道刚才所望到的火光就是这个了。他立即下马,走进店门时,见到的就是这副景象。
店门外还有数百兵士。他们距这小店较远,正散乱地在官道两侧的阴影里坐着。混混乱乱,像刚打完败仗的样子。
冷丁儿身属“十七探马”,那些兵士却都是些普通士兵,冷丁儿一向很少和他们有什么交道,所以彼此也不熟悉。
那些兵士三五成堆,有的卧,有的坐,正窃窃私语。冷丁儿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听到附近有一个人在呻吟着:“饿……我好饿。”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其实那只是一个很粗陋的酒店,在关外道上,有个房子就算不错了,没人会挑剔它什么。那个房子是个混合型的,建构它的有砖、有木头、有泥巴、还有石头。店门外竖了个削得笔直的胡杨木杆子,杆子上直截了当地写了一个字:“酒”!
歌声就传自店内,那有一个三十余岁、一脸落拓的军装汉子正拿着支木筷在壶口儿边敲边唱着。乍一看他眼袋微重,头发蓬乱,似是个落泊不堪的人物。但仔细一看,你就会发现他的结实与精劲,那是就算一脸疲惫也遮掩不住的。
他身后还有两个人,年纪都不大,也是军人装扮,却都是一副怒目金刚般的样子。被他们三人怒目相对的,却是一个少年人。
那少年也是军人装扮,十九二十岁的样子,却受了伤。他的脸,被关外烈日晒成淡褐色。五官很精致,这时失了血,显得有些苍白。他的左肩上插了一把刀,血本来正不住地往下流着,但这时他的右手已在左肩上揉了有一会儿,被他自制经脉差不多止住了。懂行的人会认得那分明是“鹰鹤双翔门”的独家止血手法。
那声音因为极轻,在练惯辨器听声的冷丁儿耳中却格外清晰。
旁边一人叹道:“张老三,你就别叫了。出城前,你喝的粥比谁都多。”
却听那先前的兵士继续呻吟道:“那也叫做粥吗?你数没数过,一碗里到底一共有几颗米?”
先前那人道:“我从来不数,因为数了只会更饿。你别叫唤了,再叫唤,把大家伙儿都要叫得饿了,会恨不得打你一顿的。”
龙城缺粮已有数月了,这一点冷丁儿也知道。去年起关中就遇大饥馑,这饥饿感不是专属哪一个人的,不能不传染到关外的军中。甚至尉迟将军的部下精锐如十七探马,也都感到了这饥饿的压力。
他脸上也不怒,也不怕,甚至也不怨,却有一种淡淡的哀伤。那三人都在望着他,最在意的却并不是他,而是他手中正在玩弄的一条蛇。
那蛇浑身青透,粗如一指,长近两尺,这时正在那少年手中来回盘旋。时不时吐一吐信,血红的信子像火苗一样,它在舔着那少年衣上沾染的血迹。看那三人的意思,似是对这少年无甚畏惧,惧意主要是来自于那条蛇。
他们相持已有一段时候,只听那少年低声对那蛇道:“小青,真不枉当日我将你从恶鹰谷中救出,没想今日倒要靠你拖延时候了。”
店主是个老头儿,经年不洗脸的样子,他的皱纹中镶嵌的还不知是哪个年月的沙子,这时正在瑟瑟发抖。
而店中,却有一人正如歌中所唱——“皓腕凝霜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