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纵马踏沙涉雪(第1 / 2页)
前方忽然传来了一声低低的唿哨。黑子也低鸣了一声,如逢故人。李小妹一愕时,黑子已然停步。前方路旁,正站着一个瘦高的身影,依稀还是当初让她一见心动的身影。那身影孤峭而寂寞,寂寞得让李小妹从心底痛了起来。不!她对自己嘶吼道:不,我不要再为他心痛。可是又怎能不痛?黑子似也在奇怪今天主人为什么不再高兴地飞奔向那个身影了。半晌,只听陈澌低声道:“小妹。”
无疑,是小妹的裙里刀。陈澌一闪,他每一闪都似在和自己挣扎。一个声音在他耳边说:“别闪了,别闪了,就这样死在情人的刀下吧,你确实对她有所愧负!”但另一个更强的声音说:“陈澌,你不能死。你现在不是一个江湖人,你是一个代将军,代理数万大军。”
那一声是如此的轻软低柔,带着求谅,带着怯缩,带着对生命无常世事翻覆的苦恼与无奈。李小妹定眼望去,只见那个黑影好瘦好瘦。她割在他胸口的伤还在流血吗?他又瘦了。李小妹低头,轻身下马,陈澌握住了她的手,李小妹把头埋在他的怀中。如果一切没有发生,他们会不会是草原上一对最肆意的情侣?如果……
缝外无声,静了一刻,然后又是一箭射来,陈澌一避,但避过之后就后悔,他想起了那日李雍容误射他后的种种温情。这一生的情怀,是不是就是那一箭所种?第三箭又来,陈澌吸了口气,他甚至看到箭羽在空中微微地颤动,如果你真的怪我,一意杀我,那让你杀好了。箭已及胸,陈澌心中忽念起他现在不是一个可自由死去的人,他的命上还悬着好多人的命,包括李波,包括徐绩,甚至还包括张武威,包括他帐下的数万军士……他在心中叹了口气,微一转身,那箭从他胸口险险而过。然后,他听到帐外一个低低的喝声,那声音中似有哭意:“陈澌,你这个懦夫!”然后刀光一闪,那牛皮大帐就被一刀劈开,一个人卷在刀光里滚入,一刀就向陈澌砍去。
但没有如果,李小妹的泪在陈澌怀中流下,她扒开他的衣襟,让泪咸入他刚受伤的胸口。她想吻他,她在吻他,吻他的伤,吻他的痛。然后,她觉得自己脖子上烫烫的,一滴一滴的烫,那是一个男人的泪,一个她也从没想到他会哭泣的男人的泪。
帐外的人终于惊动,一人道:“有刺客!”营中大惊。这不到三月,怎么就闹了两次刺客。大家对上次刺客逃走还心有遗恨,只见百余名军士一起拥了进来,高呼“抓刺客”,李小妹却并不逃,只一味狂砍陈澌,渐渐她的力也倦了,终于被人用绳索绊倒,马上就有人扑上将之捆起。
——“李波小妹字雍容,搴裙上马如转蓬,左揽右射必迭发,妇女已如此,男子安可逢!”陈澌耳中忽想起他才入边塞就听到的歌。歌声遥远,仿佛一生那么远。虽然人在眼前,可也如天涯那么远。
陈澌吸了一口气,坐回案前,兵士当前,他不能失了气度。只见李小妹浑身绳索,傲立不跪。虽然陈澌坐着,可看向她目光,只觉自己才是瑟缩着受审的可怜虫。陈澌静了下心,一挥手,“先押下去,派个女子好好看着,违我者必斩!”他重重掷下一枚令箭。他的脸色在烛影里一片苍白,声音也是嘶的。
李小妹哑声道:“你怎么不还手,你也心中有愧,是不是?是汉子的话,你就还手。你即为了那该死的天下杀了我哥,就别心软,也杀得我李雍容。”
李小妹确实没受到虐待,没人敢违军令。她被单独关押在一个营帐内。她的目光是寒的,过了好久,她听帐外守卫的兵士轻声叫道:“马将军”。她听脚步声也判知,来人是马扬。他有他独特的那种轻猱般的脚步声。马扬道:“噤声!”然后道,“陈将军让我来提这女犯。”
箭发出时,陈澌的人就已跃起。他一跃就抽出了他箫中的刃,抖手就向身后牛皮大帐的那一条缝隙刺去。那一缝,本是当日李小妹刺张武威留下的痕迹,本已被军士用线密缝,但陈澌坐镇中军后,不知出于一种什么情怀,亲手把那缝上的密线给拆了。好多夜,他都感到一股微凉的晚风从那缝中涌入,轻袭他的后心。他这一跃,就已避开来箭,抖手就向来敌袭去,可瞬间的感应却让他的身子猛地僵住。他的心狂跳,似闻到了最熟悉的气息。他的目光向钉在了案上的箭望去,箭长一尺有奇,箭羽微灰,陈澌的手心出汗,他吸了一口气,以宁静自己错乱的胸怀,然后才低柔地道:“小妹?”
陈澌还是无话,两人就在无声中打斗。不、其实是一避一斗。倏忽一刀,陈澌避得慢了点,李小妹的裙里刀可不是只避就可的,哪怕他是陈澌,他的胸前就见了血。血痕是慢慢扩大的,如同两个人之间的缝隙,随日沉积,渐成鸿沟。血一点一点溅落,洒在陈澌撕裂的袍子上,似也在诉说着这场无声的爱恨情仇。
马扬走了进来,他面色沉定,伸手就解了李小妹的捆绑,沉声道:“跟我走。”李小妹也没做声,跟着他直向帐外行去。马扬的去向却不是中军大帐,他一直向大营之外走去。李小妹也默不作声地跟着。出了大营,马扬才道:“你的黑子在哪儿?”
陈澌耳中忽听一个爱、恨、痴、怒种种交杂的声音道:“你不是很会功夫吗,为什么不还手?”
黑子在暗夜中奔驰,只有它,只有它毕生未曾负我。李小妹在奔驰中抚摸着黑子,如她的兄长,她的依赖,她的情人。温柔何系?只有系向草原,系向黑子,才可靠与安全吗?
陈澌的心里很苦,所以他闪得也勉强。那如雪光般袭来的一刀一刀他都是险险避过,那一刀刀直划破了他的袍子,袍子在一刀一刀下碎去裂去,迎风散乱,露出他的身,露出他那无奈与无力的心。——就让她一刀从自己由胸至腹、破膛剖心不好吗?如果能小小平息她心中的苦与怒。陈澌闭上眼,他不敢看小妹,但闭眼后,心中全是小妹,轻嗔的小妹,狂怒的小妹,爱意中的小妹,娇俏的小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