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四十万担粮草(第2 / 2页)
吹箫的人穿了件突厥人的皮袍子,外面罩以华丽的丝绸,里面想来也毛绒温软,但并不能让那吹箫的人看起来丰润一点。那袍子简直就是笼统地罩在他身上,明显地有些过大,越显出袍下人骨骼瘦硬。箫是一竿紫竹镶玉的乌沉箫,按在箫上的手指和箫孔的按触间似有一种天生的默契,否则也不会在夜里发出这响如天籁的箫声。那袭皮袍是华丽的,但穿在那人身上偏有一种潦倒的感觉;那突厥袍子本是悍野的,倒更显出那皮袍领上那一段颈项的秀硬。总之,那个人与那身袍是不合谐的,有种冲突,但在冲突中反倒显出一种男子的味道。
他的左肩已伤,袍子上有一抹暗褐的痕迹,但他略不在意,他似只在意自己嘴里的话:“你们尤其不该为了逼我现身,就出手杀这十几个无辜的牧民……四十万担粮草,从长安出发,运至高台镇外红柳园,就这么被劫了。粮草分为三批,第一批十五万担,第二批十五万担,第三批十万担。你们怕人警觉,先放过了头两批,在红柳园劫下了第三批。然后打算追上去劫夺第二批,没想到会有人比你们还先动手,出手把第二批在哥家沙窝一带劫了。不过,这样也正合你们的意。你们于是有了嫁祸的借口,正好把一切都推在镜铁山五义中的李波身上,上报朝廷,要朝廷给粮给马,做为围剿李波的辎重。你们没有觉得这太过分了吗?”他口里静静地说着,似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无奈的疲重,“现在,你们到底是谁,可以说了吧?”
更绚烂的是倒地而退者在临死前生命从眸中猛敛的一瞬光华,他看着同伴飞来的三把飞刀,那三把飞刀在他生命逝去的一刻依稀中了敌手的袍身。
“你们也和那四十万担粮草有关?”他轻叹着说。他的声音很低,似乎说得很用心,很仔细。“四十万担从关中解来的粮草,你们知道它有着多大的关连、多大的干系吗?关中疲敝,民生潦倒,这四十万担粮草筹积起来要多长的时间,有多么的不易啊!这可是抗御突厥的军粮。突厥的铁骑可能再度南下,肆虐边关,蹂躏百姓,你们就这么轻易地把它劫了,可这些,你们知道吗?”
射出飞刀的人也无法控制自己这一射的结果,他这一掷让自己都有一种生死一搏的脱力感,他看到那三把飞刀沾上了那男子的身子,心里有一点轻松的感觉。那男子却在箫孔中一吹,那横着的箫尾爆出一抹星芒,飞刀之人只觉那暗芒刺入眉心时如一抹霜寒。那一芒如毛如羽,如睫如发,死在那暗器下的人不会知道,这一招暗器的名字,原就叫做“睫在眼前长不见”。
那吹箫的人双眼低垂,他只看着自己的箫。箫音低柔,但里面却有一种别样的肃杀。他留着一头很长的发,就这么在旷野的风中散乱着。箫音就与那发纠缠在一起。李小妹看着看着,不知怎么,有一种十九年来从不曾被触动的情怀在心中慢慢弥漫开来。而身外,是如此凄然与黑迷的一个夜。那个吹箫人的嘴唇忽离开了那箫,他的声音也低柔如发自空竹。
李小妹紧张地望着已沾上那人袍褂的三把飞刀。三把飞刀后面,是铁卫三人奔袭而来的三把利刃,刃芒如线,那线在颤。那男子在追杀倒退的两人后不是不知自己已处险境,他忽吸气,转身,袍子飞旋。那袍是皮的,本就柔韧,这一旋,便卸落了最上面一把飞刀,第二把刀把皮袍划出了一条好长的口子,但他躲不开第三把飞刀,第三把插入了他的左肩。他左肩已伤,这一插,是伤上加伤。这时,他已转身面对飞击而来的三条刃线,他躲不了,绝对躲不了,但战斗本就不是靠躲才能求生的,他出招,杀招,他要与对方博快。兵逢狭道勇者胜,只见他右手向唇边一挥,那是一抓一抽,这一抽,他就似从箫中抽出了一根线。亮眼如李小妹,也没看到他抽出的是什么,只见到一抹暗淡的光芒,似细的、锋利的、柔软的,就这么抽了出来。箫长尺八,那兵刃长也就足有尺八,这细刃与对方的刀芒同时向对手身上要害处砍去,谁也不知到底谁快。
那男子坐在一个大车的辕上,辕是歪的,因为车轴上的两上轮子已有一个折断了,还有一个已滚在一旁。车边有死人,十几个死人,老少皆有,都是中利器死的,更显得已脱了辕的拉车的一匹马格外孤零。车边围着三个人,那三个人的目光都很阴冷,比草原上的寒星还要阴冷。他们定定地盯着那个吹箫的人还有那人手中的箫,不说话,不吭声,也不动。李小妹在听到箫声不久,就摸了自己的刀循声找了来。她带刀只是出于一种习惯,草原儿女,刀就是魂,就是伴。她本想暗暗望一望吹箫的人就了事,但没想到会看到这个局面。
只听一声痛哼,那男子道:“好刀!”好刀?李雍容不知怎么眼前金星一闪,他中刀了?她也不知为什么会为一个她一向厌倦的朝廷中人担心。然后她就见一蓬血在那男子的左肩之上溅开,他伤的还是左肩。然后她就见到他右手那一抹怪异的光芒已收了回来,缩回箫中,瞬间不见。他赢了。铁卫三人喉间都划过一线,他,比他们快了一点。
那男子长得长眉冷目,鼻口爽秀,给李小妹的感觉像是她大哥案上放着的一块关中友人送来的墨竹镇纸,看起来虽是那么温润的,但摸在手里,才能感觉到那种骨里的硬朗。
李小妹闭了下眼,他赢了!可为他赢得生命的箫中兵刃仿佛不曾存在——她不知道,那奇门兵刃名叫“一抹线”,也称“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