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为谁扬鞭跃马(第2 / 2页)
满营狂乱中,黑子犹在乱奔,李小妹几乎也控制它不住。跑到一个帐篷的黑影后,忽有一只瘦长的手臂伸出来,一揽就揽住了马鬃,那人手劲似乎极大,黑子一声痛哼,竟直立起来。李小妹注目下,只见那人一身长袍,分明就是那个让她爱之恋之也恼之恨之陈澌。只听他急道:“还不快走!”
李小妹只觉胸中一炸,种种苦恼,种种对他的怨恨痴愁一起在胸中爆满开来。她一拨拨落了他的手。声音不知怎么都哑了:“要你管!”三字一出口,她更觉心中委屈无可发泄。身边的时势已经全忘在脑后,伸手夺了身边一个帐篷上挂着的箭鞘,挂在腰侧,反向敌人冲去,连连放弦,仿佛就真的打算酣战不退了。
陈澌被她拨得一愕,他虽艺高胆大,但知两人实是生机有限,一愕之后,他立时抢了一匹马,就向李小妹追去。李小妹这时有机会,却并不向外冲,反在人群中来回冲荡,见人杀人,见骑杀骑。陈澌无暇杀敌,只是追她,直绕着大帐追了三个往返,才把她追上。他要拉她辔头,李小妹将弓直向他手臂砸去,她这一下颇重,没想到陈澌却没有躲,由她一下重重地砸在臂上,“咯”的一声,差点被她把臂骨打断。李小妹一愕,只听陈澌低声对她道:“现在别跟我闹了好吗?”
那声音却似情人的软语相求,李小妹不知怎么心头一软。陈澌的手臂已搭在了她的腰上,他骑术大佳,一个人控着两匹马向大营外的暗夜奔去。只要进了黑处,他们就安全了。
他们当真已只剩这个机会了。武威将军帐下士兵已渐渐从混乱中回过神来。费了好大劲儿,两人才冲到栅栏前。李小妹几乎是凭着潜意识挥刀,直觉中陈澌替她挡了不少来袭。陈澌只有一只手能用,另一只一直在李小妹腰后帮她控着缰。李小妹不知这温柔怎么会在战阵中突然袭来,一时只觉心中眼中,腰后半身,全都好软好软。
他一声即出,只听满营梆声响起,一叠叠地传开:“拿刺客,拿刺客了!”这声浪转眼传遍全营。李小妹心中骂了一声娘,知道此时不走,只怕再也走不了了,撤身就退。可一小队士兵已执火而来,李小妹一咬牙,无暇射人,一连数箭,都朝近处火把射去。她箭法奇佳,箭到火灭,已射暗了附近所有灯火。敌人不知,已有人惊叫道:“来的不只一人,点火,点火。”
大营之内一时有些混乱。李小妹撤身即走,可敌人给她的时间并不多,转眼就见火把重又燃起。李小妹知道自已脱身怕已万难。别说是她,就是镜铁山五义全至,在这数万军中,要想全身而退,也是难如上天。但她可不是轻易言败的女子。藉着帐间暗影,闪转腾挪,悄悄而退。其间不时撞上士兵,都在她一刀之下,转眼毙命。可李小妹这下也才知什么叫做敌势如海。她轻轻退到停马去处,轻轻一声唿哨,黑子已经站起,她翻身上马,已听正中大营之中,已传出张武威的将令:“大家休惊,将军健在。张将军令,凡我将士,各守本营,来回稽查。”
只这一刹之间,刚才似还纷乱无绪的场子已安静了,数万人马各守本营,所有的漏洞似已堵塞。李小妹心里叫了一声苦,好在敌人因敌少己众,反而不便放箭,李小妹趁机频频张弓,远者箭射,近者刀削。但马儿被逼得在各帐之间盘旋回绕,全找不到冲出的路径。李小妹只顾向身侧箭囊探去,一箭杀一人。忽然李小妹右手一探,心里叫了一声“苦也”,她虽准备充分,但一个人能携带多少箭?箭囊中之箭已只剩最后三支。李小妹不由一闭眼,难道我今天要毕命于此?就在她这么想的工夫,只听对面一声沉喝道:“妖女,也吃我一箭。”
那一箭风声好疾,李小妹侧身一避,那一箭从她面颊前掠过,把她惊出了一身冷汗。她更不示弱,侧身就向箭来处回了一箭。那面只听一个士兵的哀呼传来。李小妹暗叹一声,知道没射中正主。那边发箭的却是偏将魏华龄,他素以箭技称能,这时不由骂道:“好个妖女,再吃我一箭。”说着,他第二箭就已破空而来。李小妹仰脸避过,那箭简直是擦着她鼻尖飞过去的。她并不直身,第二支箭躺射而出。魏华龄侧身一避,那箭“夺”的一声正钉在他身后帐门上。魏华龄不由也变了脸色——好强的敌手。他更不说话,第三支箭直飞而至。
这一箭,李小妹看得个准,一侧头,竟用一口钢牙咬住了此箭,自己已从箭囊中拔出最后一支箭。这一箭她却是反臂而射,因为她的姿势已不容她从容正射。那一箭刺耳飞出,魏华龄闪都不及再闪,只来得及一低头,那箭便颤颤地钉在了他的盔缨上。就在他们斗箭的工夫,四周火把已明,众兵士看得清清楚楚,对方是个女子,及见到这一箭,不由齐齐倒吸一口冷气。李小妹面色一白,不由也有些佩服。她的箭囊已空,只剩下嘴里噙的那一支狼牙长箭。对方也看到她箭囊空了。魏华龄惊魂甫定,也不由喝彩:“好个娘们儿!”冲四周士兵喝道,“是个娘们儿,要捉活的。”
陈澌只怕无暇想及别的,就在他两匹马儿跃出营栅那一刻,他的坐骑哀鸣一声,中箭倒地,陈澌身子一翻,已跃到黑子身上李小妹身后,喝道:“低身。”李小妹低下身,陈澌几乎用胸膛重压着她的身子,用后背挡住后面的乱箭,两人在黑子的奔驰下向暗处逃去。
四周哄然一声应诺,提刀靠前。李小妹却没看向他们,魏华龄一语说完,就见李小妹一双冷目直直盯着自己,弓还是对着自己,弦上虽空,但他惊心地看到李小妹的手已摸在噙在口里的箭尾上。这一箭她还没发,远没刚才三箭的劲疾,可不知怎么,魏华龄心中一慌,他不敢轻易动弹,似是一个疏乎就足已招来李小妹最后的搏命一箭。
场中动的动,静的静。众兵士都慢步上前,急着捉住这个女人邀功求赏,李小妹与魏华龄两人却像木雕一般,在一瞬间静止不动。那一瞬很短,但对于对峙的两个人来说,几乎像一生那么长。李小妹忽然拨出嘴里之箭,在她这最后一搏的时刻,她心中想起的却不是她的大哥,也不是草上沙中任何一人,而是陈澌。如果他日后听说,会想到我这一番冒死行刺,其实是为了他吗?
——如果你不曾把我当做细腻绝品的瓷器来珍惜,那我这一生就算倥偬千载,又有何宜?相逢虽短,爱却可能很深。如果你不珍惜,那我何妨摔碎给你一看。李小妹心中有一种又惨然又酸楚的欣慰,一切一切,只为摔碎、给你一看。
忽然有人惊道:“失火了。”众人一惊,一仰头,果然火起。火势还很旺,接连地从各处涌起,正是存粮的帐篷。魏华龄怒道:“保护粮草。”火光一瞬间照亮了李小妹的脸,那脸颊,火般明艳。她甚至都未想到趁乱逃走,只是张着弓。她这一生已完,临死之前,就是要射杀眼前的那个什么偏将。她这么想着,觉得对方似已死定了。
忽然坐骑一惊,黑子还从来没这么惊过,颠得李小妹几乎坐鞍不稳。李小妹一愣,才觉是黑子的臀部被人用石子用力一射,那人并无恶意,但这一下手劲可也够大了,黑子吃痛之下都稳不住,扬蹄趁乱没头没脑地跑去。一干士兵见那马惊了,有人便闪,有人便用刀砍。李小妹不及细思,拔刀招架。可惊马难控,黑子一跑虽不能越出营寨,但也把刚才的众人甩在了身后。只听四处呼道:“设绊马索,设绊马索!”又有人惊道:“马厩的马惊了,马厩的马惊了!”一时场面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