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镜 第四章 六月雪（第2 / 13页）

一直盘绕心头但是始终不敢去想的疑问，在今日得了旁证，苏盈苍白着脸，一口气将所有话都问了出来，眼睛闪亮得怕人，忽然间腾出手，用力抽了丈夫一个耳光！

说到最后一句，她已是泣不成声。几年里多少的委屈、憎恨、苦涩一齐涌上心头，那一瞬间，苏盈哭得全身颤抖。

“啪！”宋羽脸上顿时起了五条红印，他仿佛被温顺妻子忽然间的暴怒镇住了，怔怔地捂着脸，阵红阵白。

“不用了。其实毕竟也不是娘的遗物了……”苏盈黯然，本来是为了掩饰举袖拭泪，不知为何，泪水汹涌而下，“很多东西，外面看着一模一样，内底里，早不是那样子了。”

宋羽鼓足了勇气，终于将内心的想法和盘托出：“我、我……我其实想先入赘了夏家，以夏家的财势，今科殿试还在话下吗？……天香不过能再活一年半载，盈儿，你能不能……能不能忍忍一时之气，等她死了我分了家产再——”

这个女孩子……生命之火已经摇摇欲灭，却依然保持着对于世间一切真善美的信任。

“好啊……晴湖，你打的好算盘。”忽然间，一直苍白着脸的苏盈，终于发出声音来，那声音缥缈竟然似远处传来，吓了说得起劲的宋羽一跳。

“为什么？”惊讶地，夏芳韵蓦然后退了一步，瞪大了眼睛看着苏盈，脸色却蓦地严肃起来，“姐姐，你不能随便乱说别人！宋郎……宋郎很好！他不会害我的！”情绪激动的时候，她又忍不住咳嗽了起来，脸上刚退下去一些的潮红再度泛起。

然而，仔细看去，苏盈却没有愤怒的表情，她只是这样似笑非笑地看着丈夫紧张的满脸油汗的表情，微微叹息着，点头：“你打的好算盘……”

宋羽看见她蓦地沉下脸来，知道盈儿动了气，一时间有些惶恐——三年来，虽然流落困顿，却从来不曾见苏盈稍显不快怨言，如今这般，显然是惹翻了。

“贫贱夫妻百事哀——苏姑娘，不是我言语刻薄，只是依我看那个宋公子，怕是难以和你白头到老……终究会怨愦收场，何苦。”当日，花镜中那个女店主淡淡劝说。

“盈儿，你莫要生气！她自己碰到我缠上来的，我、我不过……”想极力洗脱干系，然而，看到桌子上寒碜的饭菜，仿佛也是委屈了，宋羽也忍不住爆发了起来，“你看！这些年我们过的是什么日子！这种苦日子什么时候能出头？我过不下去了……也苦了你啊。他们、他们夏家那么有钱有势……”

她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结局……

他还要继续说下去，然而，看到苏盈惨白得可怕的脸色，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

“不要了！千万不要去拿回来……”她微微一惊，拉住了夏芳韵的手，用力拉住，颤声道，“你不能再去见那个人！不能再去！他、他会害了你的！”

宋羽终于松了口气，凑近去揽住妻子的肩头，微笑：“盈儿，我可也是为我们将来能过好上日子嘛……”

苏盈蓦地止住了哭泣，抬头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少女——自己没有办法恨她。那样明艳朝气的少女，善良而天真，从未想过伤害任何人。

“当年你携了我一起走，本来也是存着心，以为崔家舍不得我这个独养女儿，会抹开脸皮认了这门婚事——是不是？”蓦然，苏盈抬头看定他，冷冷问，声音冷酷，“你本来以为得到了我，就能得到崔家的家产，是不是？——你没料我爹娘那般绝决，硬生生不要了我这个不要脸的女儿……你如意算盘落空了，是不是！”

“姐姐？姐姐？”夏芳韵再度被吓住了，然而，看见苏盈哭得如此伤心，她眼圈也红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拉了一下她的袖子，“不要哭了……不要难过。我、我去向他要回那只臂环好不好？我去要回来给你……不要难过了。”

坐在亭子中长椅上，怔怔看着少女身影渐渐远去，苏盈只觉心力交瘁，将手埋在掌心，感觉温热的眼泪从指缝中一滴滴落下。

“好，好……原来你也并不爱她。”茫茫然地，苏盈撑着桌子，仿佛连站的力气都没有了，喃喃道，“原来你勾她上手，却一点也不爱她。”

“我不和你说了！已经拖了那么久，宋郎一定等得不耐烦了——我走了！”听别人批评自己的心上人，这个好脾气的善良女孩显然真的动了气，一跺脚，看也不看苏盈地走了出去，“姐姐……你、你以后莫要随便说人家坏话！我讨厌人家说宋郎坏话！”

宋羽连忙点头，上去拉住了苏盈的手，恳切地说：“盈儿，我对你决无二心！那个毛丫头简直没头脑，哪里能及得上你？——而且，你不知道，那个丫头是有痨病的！眼看得就活不长了——”顿了顿，仿佛小心地观察着妻子的神色，却不见苏盈有回答，她只是空洞洞地看着前方，脸色茫然。

晴湖、晴湖……可一而不可再，你却何其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