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镜 第五章 御衣黄(第1 / 16页)
那便是她们之间的最后一次相见。
“湛泸说的!”鹦鹉不服,叽叽呱呱地反驳,“他上次来的时候,说让花魁仙子下凡的,是个落魄潦倒的穷酸鬼画师!”
那时候天下尚自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当年放榜后,殿试上御笔钦点的第十七名进士便是徐君宝。葛巾总算是守得了云开见月明,从此夫荣妻贵,在人世享尽富贵美满。
“这一世,我们万事都好。只是徐郎宦途不顺,连年考了几次科举都不曾入选,”葛巾叹了口气,“他那样的人,又是断然不肯钻营附势的。我们久居京城,囊中渐渐匮乏。逼不过拿出几株牡丹来,想换一些银钱贴补家用,却不料惹上了这一番风波——如果不是小姐,只怕难以脱身。”
“嗯……”牡丹花神低声,眼神柔软起来,“那几年,每当花开之时,他便携酒前往洛阳,对花喃喃,几近痴狂。我为其精诚所感。又看到他画的一幅焦骨牡丹图(注1),上面花朵娇艳柔弱,枝叶却铁骨铮铮——那时候我就想,别看他像是一个颠倒狂徒,但定然是个有侠骨的人。”
“钱的事倒是容易。”白螺笑了笑,站起来转入屏风后,不一会儿便拿了一个荷包走出来,沉甸甸的足有上百两,“这些散碎银两,妹妹暂且拿去应急,可别再将那些牡丹拿出来卖了——这些瑶池仙葩,世上的俗物有几个消受得起?”
“想来是尤其爱画牡丹了?”白螺笑道。
葛巾红了脸,推辞了几番还是收了,低声:“多谢小姐。”
看来,巾儿这次是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呢。
自从谪下凡间后,她浪迹红尘数百年,见惯人心凉薄、世情残酷,难得看到几次美满团圆的结局——而葛巾居然连接两世都是无怨无悔,那又是何等机缘……与之相比,天庭那些长生不老和荣华富贵,又算什么呢?
那边葛巾还在絮絮地说着自己和夫君的一些琐事,说起他是怎样一个清秀文静的少年、白衣如雪的谦谦君子,又是怎样才华横溢,不仅诗文出众,更是画得一手好牡丹,再难得的是用情深挚专一,对自己再无二心——一路说下来,那人竟是潘安再世宋玉重生,竟无半分瑕疵。风华绝世的花魁在说到自家情郎时,竟然如同俗世普通女子一般变得如此琐碎。
三生三世?白螺听到这里,便微微失了神。
白螺静静侧首看着她羞涩幸福的脸,心中百感交集。
葛巾低下头去,手指只管缠着衣带,声音细如游丝:“君宝……君宝的确是擅长丹青。”
白螺微笑:“都是姊妹,不用道谢。”
“哦,原来那个独占花魁的卖油郎姓徐呀。”白螺掩住了口微笑,拍了拍白鹦鹉,“看来湛泸那个家伙虽然看起来正经,内底却也是一个好事之徒,什么闲事都打听。”
“天色不早,我也该回去了。否则徐郎便要挂念。”看了看外头,牡丹花神宛转微笑,眉目间有万种风情流转,“多谢小姐成全。等这一世过了,我和徐郎便可以生生世世相守。到时候,你可记得要来找我们呀!”
“胡说!徐郎他是个……”葛巾终于忍不住低声反驳那只聒噪的鹦鹉,说到一半忽然发现上了当,立刻噤声,低下头去羞红了脸。
“我苦苦哀求西王母,说自己愿意脱去仙籍,乃至以千年修行作为代价。西王母终于许我下凡三生,如果三生后我尚自无悔,便可以永留凡世。”葛巾微笑着,有些欣慰,“而如今,已是最后一世啦!”
在碧落宫十二花神里,葛巾本是最矜持娇贵的一个,然而她居然肯用千年修行来换取三生缘分。看来,这些草木人儿也并非如自己说的那么柔弱胆怯——只不过这一份勇气和担当,往往不为天地公道,却只为个人爱恨情仇。
白螺微笑:“能得到葛妹妹如此推许,想必也不是一般人——只是仙凡有别,妹妹动了凡心,天庭又怎会轻易答允?”
原来,人都有各自的坚守,还真说不上是谁怯懦。
花神轻轻地说着,脸颊娇艳似牡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