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镜 序(第3 / 3页)
七百年前,她刚刚从须弥山的一朵莲花里诞生。在尚未睁开眼时,便依稀听到身边将她从莲池里抱起的女仙在相互低语:“看啊,这丫头和白螺天女是不是有点像?”
——而那个花铺的名字,叫作“花镜”。
作为碧落三山中的司花女史,女夷还是一个极其年轻的神仙。
当女夷受命来到这一座位于瀛洲的宫殿时,一推开门,幽冷的气息便扑面而来。她在空荡荡的宫殿里徘徊:那是一个被冬之神停止了时间的地方,珠帘低垂,庭院深深,玉阶之下花草枯萎,庭园中冰冻雪封,已经有整整一百年不见一朵花开放。
那一瞬,她忽地明白过来了:这,就是被谪下凡的白螺天女吗?
居于东方、主管万物枯荣的青帝说,这是一座失去了主人的宫殿,在旧主人归来之前,必须要派遣一个新的司花女史暂管,否则满庭的奇葩仙草便会枯萎死亡。
原来,他一夜夜地停留在这里,是在注视着凡世里她的漂泊踪迹。
她在袅袅的檀香里听着经文长大,满目满心都是佛陀睿智悲悯的面容。三百年后,她离开了佛陀的甘华殿,来到了仙人们居住的海上三山——先是在蓬莱侍奉青帝,后来又来到了瀛洲,做了一个司花女史。
那一日,当她拂动优昙花的花茎,抖落一滴露水时,新任的雨师赤松子赶来布雨,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忽地道:“还真是和她一样勤快啊……”
她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翻身坐起,绕过云母屏风走到了门外。
年轻的女夷是一个勤谨的花仙,每日清晨,在羲和驾驶着金乌马车巡天之前,她便带领侍女们穿行于百花之中,从晨曦之上采撷晶莹的露水,轻轻抖落在碧绿的翡翠杯里,等积满了一盏,便倾入玉瓮里封存,作为一百年后的王母寿宴上百花酿之用。
夜已经很深了,后院的池塘边上依旧坐着那个黑衣男子。他孤独地坐在夜里,低头凝视着塘中光华四射的夜咏莲,眼神有些恍惚,不知道看到了哪里。女夷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忽然间愣了一下——冷月下,神光离合的水面上隐约映照出朦胧的光影,里面浮现着集市和人群,居然是下界人间的景象!
在封冻两百年之后,这里终于绽开了第一朵鲜花。
已经三百年了,每一夜莲花开放的时候,他都会回到这里来,独自默默地注视着那些花朵和水面上波光荡漾的凡尘影像。而在天的另一边,她和玄冥两个人在红尘里生生世世地飘零,当她偶尔仰起头凝望着星空时,会不会看到九霄自己独坐在这里的影子?会不会记起百年前他们三人一起在这里花间小酌时的片刻欢喜?
白螺天女——那是她诞生之后听到的第一个名字。
或许,看得到或者看不到,记得起或者记不起,都已经不再重要。
“是呢,一样是从莲花里生出来的,说不定也是个花仙吧?”
和玄冥一起被打入凡世的她,如今有着属于自己的人生,与他再无关联。她和所有凡人一样在红尘中辗转,成为了一间小小花铺的主人,过着隐居于闹市的生活。
下界,正是高宗绍兴年间。
女夷带领着青帝派给她的十二位侍女,在庭园里日夜不辞辛苦地工作。日复一日,以她的心血来浇灌着碧落宫——一转眼又是一百年的枯荣轮回,当某一日她睁开眼睛时,那些寂静已久的玉树琼花渐次开放,宫中又充满了馥郁的芳香。
宋室在沦亡了半壁河山后仓皇南下,在临安建立了新的都城。北方的金国尚在虎视眈眈,然而渡江之后的贵族们却依旧醉生梦死,歌舞升平,山外有青山,楼外更重楼。
好像随着旧日主人的离去,这里的一切都凋零了。
在熏然的暖风里,白堤上草长莺飞,人群熙熙攘攘。只见一个白衣如雪的女子转过头来,眼神宁静而淡漠,似在看着天空飞卷的浮云,又似看到了远在九天之上的他们的凝视。正是日落时分,西湖边宝石流霞,雷峰夕照,暖暖的光影映照在她冰雪般洁白的脸上,竟折射出一种清冷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