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第1 / 7页)
我们搬出来住不久,王爷的媳妇就和他分了手。据说跟另外一个常来吃烤串的东北大哥好上了。那大哥是真的东北大哥,在洗浴城是有会员卡的。
另外一个山东哥们儿,姓陈,叫陈精典。不知道他爸妈给他取名的时候怎么想的。山东哥们儿确实也努力想把自己往经典了活,他是我们所有人里,学历最高,认字儿最多的。我们大部分人都是中专、大专学历,只有他,是本科学历。陈精典中学的时候成绩挺好,按说最次也能考个北京的二本。但高考的时候,发挥有点儿失常,只上了当地一所三本院校。毕业以后,精典来北京找工作,揣着不太值钱的文凭,四处碰壁。有的小公司愿意找他,但一个月2000,还不包吃住。后来精典决定先放下知识分子的尊严,来当个门童,曲线救国,抓紧一切时间复习考研。
“你摸摸我静脉,这里面流的都是恨呀!”
我刚来的时候,陈精典跟神经病一样,每天惨白着一张脸,嘴里念念叨叨,眼神呆滞,跟客人问好,连人家是先生小姐都分不清楚。王牛郎那时候很照顾他,觉得他和自己一样,都是心怀大梦想的人,所以能帮他干的,都帮他干了,让他专心复习。
“后悔吗?师傅。”
第一年考研,哥们儿差13分。第二年,突飞猛进,差了200多分。
正式搬过去的那天,我刚好值完夜班。穿过小区里正准备上学上班的人群,爬上二楼,打开门。把衣服脱了,我光溜溜地躺到床上。阳光把我冻了一宿的肩膀、膝盖、脚指头,通通透透地晒了一遍,全身都在渐渐回暖。我听着窗外的鸟叫声、风声,全世界跟暂停了似的那么安静。
但这阳台我还是租了。因为看房那天,是个大晴天。穿过木板隔起来的过道,打开临时搭建的简易门,就看见整个阳台阳光灿烂。在地下室住久了,想到能晒着阳光睡一觉,我激动得腿都有点儿软。这房在二楼,飘窗下,正对着小区里的花园广场,树被风吹得哗啦哗啦响着,广场上,有遛小孩儿的妈妈三三两两聚在一块儿,聊着天。小孩儿们的笑声不远不近地传来,撞在玻璃上,轻轻脆脆的。
我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时候,又想起了我妈电话里说的那句话:北京那么大,你能有张床,不得了。
去看了房我才知道为什么一个月500。那房一室一厅。我俩哥们儿一人住卧室,一人住客厅。劝我租的,是阳台,一个月500。阳台是一个飘窗,单人床架在飘窗上,床旁边就是木板搭的墙。想在这个空间里灵活移动,得练就一身芭蕾舞演员的功夫。
我心里也在想,这张床太舒服了。我再也不想下床了。
“当时我有点儿浮躁了。还是年轻,天眼还没开。我琢磨着这老太太是老,但又没那么老,你说我跟着她走了,就算是为爱闯天涯吧,万一处上十年二十年,姐们儿始终不挂,这日子我怎么过?牙碜不牙碜啊?这么一想,就了。要不然,现在已经以港胞身份回来,满世界地给多动症儿童捐钱呢。”
陈精典颓了好长时间,从白着脸的学霸,变成了红着脸的愤怒青年。每天开始骂骂咧咧,把全社会都日了一遍。我们那时候很怕和陈精典一起值班,听完他八个小时的控诉,感觉自己都想揭竿起义了。
“那你当时送完川贝枇杷膏,怎么不接着送点儿别的?”我好奇地问他。
暴躁的陈精典,最后被一个伟大的女性拯救了——我们酒店的客房保洁小妹。和小妹谈起恋爱以后,陈精典变成了陈精虫,每天脸上都是笑,平和中带着猥琐。在他愤怒的时期,每天值完班,我们都商量去哪儿吃点儿喝点儿,招呼他,他都不去,垮着脸说自己上班的时候是条看门狗,下了班就连狗都不是了。但谈恋爱以后,一到下班,他就一脸贱笑:“抱小妹去咯。”
王牛郎眉飞色舞地向我讲述着李传奇的发家事迹,口水直往我脸上喷。
同宿舍平时和我处得不错的两个哥们儿,都有了女朋友,希望搬出去住,找个房子合租。他俩在西坝河找了套房子,看完房回来,说那房还有一间在出租,一个月500,劝我也去看看。
和我一起住的两个哥们儿,都是门童,一个是我老乡,丹东人,比我早一年分过来。老乡姓鲍,叫鲍志春。人长得虎头虎脑的。我刚来的时候,他跟我们介绍自己,说“鲍”姓在蒙语里,是成吉思汗的意思,所以他是正经的成吉思汗第六十几代嫡孙,非让我们管他叫王爷。王牛郎那时候就骂他:这么上赶着给别人当孙子,你亲爷爷知道吗?
也是这一年,我从员工宿舍里搬出来了。
为了遂鲍志春的愿,我后来就一直管他叫王爷了。他女朋友,是我们常去的烤串店的小服务员,也是东北女孩。女孩的名字,王爷就和我们介绍过一次,当时没记住,后来,王爷就管人家叫媳妇儿了。俩人好上后,我们去烤串店,他媳妇儿总会笑眯眯地多送我们一盆疙瘩汤,人不忙的时候,女孩就往王爷身边一坐,王爷一边咔咔撸串,一边演东北大哥范儿,从《隋唐演义》一路喷到双色球下期走势分析。他媳妇儿也不说话,就笑眯眯坐着,一幅花好月圆的景象。
工作的第三年,王牛郎依然坚守在门童的岗位上,并没有遇到愿意带他为爱闯天涯的富有女性。而且,因为他常常替这些女客人跑腿,每年一次的升职评测里,按资历应该是他升职,但因为他的多次无故脱岗,上面把我升成了领班。虽然看起来我比他职位高了鼻屎那么大一点儿,但在我心里,他始终是我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