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第5 / 8页)
我站在人群中,眼睛紧紧地盯着大妈们。
我随着音乐,在心里和她们一起跳着。
我拿青春赌明天——大鹏展翅。
你用真情换此生——弯腰捞鱼。
这时,我旁边站着的一对看热闹的情侣,女孩像树袋熊一样紧紧挂在男孩身上,笑得花枝招展,“她们好搞笑啊!至不至于这么拼!老都老了。”
她男朋友表情阴郁地看着大妈们,开口说:“这群人,都是有历史背景的。我看微博上说,跳广场舞的大妈们,其实年轻的时候都是红卫兵,年轻时就组团出来祸害群众,老了也改不了毛病,继续出来扰民。所以不是老人变坏了,是坏人变老了。”
我看着身边这位看起来很有文化的年轻人,很想上前跟他说:不是这样的。
之前我上网,给大妈们找广场舞资料时,发现了一个报道。后来我自己又去问大妈们,发现报道里说的都是真事儿。
广场上这些自带彩灯疯狂扭动的大妈,年轻时,都喜欢跳舞。但她们最年轻的时候,是20世纪80年代。
“天地悠悠,过客匆匆……”歌词响起的瞬间,大妈们按下了手心里紧紧捏着的开关。
漆黑的夜空里,大妈们身上发出了无数的小亮光。
这些从小商品批发市场买来的装电池的彩灯串,我和大妈把它们密密麻麻地缝在了衣服里。开关握在手上,可以自己控制。灯光从大妈们的领口延伸到手腕,整个上半身全都是。
灯光笼罩着的大妈们,随着音乐舞动起来。这一刻,她们每个人都是光圈、光柱,都是万众期待的圣诞树。
四周的观战老太太们震惊了,目瞪口呆地看着广场中央这一群移动的人肉发光体。
1984年,孙大妈28岁,那一年,全北京批准开放了四家舞厅,但只允许四种人进去跳舞:外国人、留学生、华侨和华侨带来的朋友。孙大妈不属于这四类人中的任何一种。
1986年,上海的大学生开始自组舞会,当时的工厂女工柳大妈,28岁。和朋友坐公交车横穿整个浦西,赶去了复旦大学的大礼堂。因为没有学生证,她和朋友被拦在门外,她只记得礼堂里响起过《友谊地久天长》的音乐。
1985年,血红汗衫大妈23岁。她记得那年春天,她被邀请去参加了一场舞会。舞会办在崇文门的一个菜市场里,地上还有零星菜叶,卖猪肉的柜台也没收起来,但头上有一盏彩灯一直在转。她紧张地靠在场边,始终觉得自己戴的红纱巾太刺眼。
1987年,北京下了一场大雪。那年,养生大妈20岁。西城文化宫举办了一场元旦舞会,门票五毛钱。不大的礼堂里挤满了人,人人穿着棉袄棉鞋,但努力想把交谊舞跳得体面。她记得第一个向她伸手邀舞的小伙子,围了一条格子的毛围脖。她也记得她的手被他握得嗞嗞冒汗。
每个大妈都有一段这样的回忆,那段回忆很短暂。那时她们的舞步总是施展不开,年轻的放肆总是被禁止,被拒绝,谁都不好意思提及。她们结婚,生儿育女,成了别人的靠山。她们开始斤斤计较,开始唠唠叨叨,一晃神,就到了更年期。等翻过一座座山,她们终于闲了下来,这时世界早变成了另外的样子。曾经的舞伴,曾经的舞池,曾经那个想勇敢站在灯光下的自己,别人不问,自己也不会再提。
我舒坦地笑了笑,没错,我们亮了。
虽然这办法很蠢,可在大妈们眼中,这也算是高科技了。
大妈们闪闪发光地旋转跳跃,站成一排,随着音乐做出人浪的动作。她们不时按下手里的小开关,身上的彩灯闪烁的节奏依次变化,短闪,长闪,花样闪。
简直是乱花迷人眼。
我身后一个小男孩儿,指着广场中央的大妈们,扯着嗓子狂喊:“妈妈!外星人!外星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