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3 / 6页)
她丈夫说了声“嘘”,于是我们又把目光投向摄影的对象。这时候,汤姆·布坎南大声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来。
“麦基,你们夫妇俩喝点什么吧。再来点冰块和矿泉水,默特尔,别让大家都睡着了。”
“我早让那男孩去拿冰块了。”默特尔挑了挑眉毛,对下人的懒惰表示无奈,“这些人!你得一直盯着他们才行。”
“亲爱的,”她装腔作势地大声对她妹妹说,“这年头多数人都是骗子。他们想的全是钱。上个星期,我叫一个女人来看看我的脚,等她拿出账单来,你以为她给我割了阑尾呢。”
“那女人叫什么名字?”麦基太太问。
“埃伯哈特太太。她走街串巷上门给人看脚。”
“我喜欢你的裙子。”麦基太太说,“我觉得很好看。”
威尔逊太太轻蔑地把眉毛一挑,回绝了这句恭维话。
“来吧,”她劝我道,“我会打电话让我妹妹凯瑟琳过来。有眼光的人都说她漂亮。”
“呃,我很想去,不过——”
出租车继续前行,掉头穿过中央公园,朝西城一百号以上的街区驶去。到了一百五十八号街,出现了一长排白色蛋糕一样的房子,车子在其中一幢前面停下来。威尔逊太太一副女王回宫的架势,环视了一下四周,然后带着她的小狗和采购来的其他东西,趾高气扬地走了进去。
“我把麦基夫妇请上来,”我们乘电梯时她宣布,“当然还要打电话让我妹妹也来。”
他们的公寓在顶层,有一间小客厅,一间小餐厅,一个小卧室,还有一个浴室。一套花色织布装饰的家具实在太大,把客厅挤得满满的,一直顶向门口,在屋子里走两步就会撞上装饰布面中的风景——一幅幅凡尔赛宫里的仕女荡秋千图。墙上唯一的画是一张放得过大的照片,乍看之下像是一只母鸡坐在一块模糊不清的石头上。不过从远处望去,母鸡变成了一顶帽子,帽子下面是一个壮实的老太太笑盈盈的脸,她正俯视着房间。桌子上放着几本过期的《纽约闲话》,还有一本《彼得·西蒙传》和几本专门报道百老汇绯闻的杂志。威尔逊太太首先关心的是那只狗。一个电梯工不太情愿地弄来了一只垫满稻草的盒子和一些牛奶,又主动在牛奶里放上一大听又大又硬的狗食饼干,其中一块在牛奶碟里泡了一下午,都丝毫没有泡烂。这时候,汤姆从一个上了锁的柜子里取出一瓶威士忌。
“不过是身旧行头,”她说,“我不在乎自己什么模样的时候,就随便套上它。”
“但是你穿着挺好看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吧,”麦基太太照旧说下去,“如果切斯特能把你这姿态拍下来,我想一定会是幅杰作。”
我们都安静地看着威尔逊太太,她撩开眼前的一缕头发,转过头来对着我们粲然一笑。麦基先生把头歪向一边,专注地端详着她,然后伸出一只手在面前慢慢地前后移动。
“我得换个光线,”过了一会儿,他说,“我想把她面貌的立体感呈现出来,还要试着把她后面的头发也拍进来。”
“我可不觉得需要换光线,”麦基太太叫道,“我觉得这——”
我平生只醉过两次,第二次就是在那个下午。所以,随后发生的一切都被蒙上了一层模糊的薄雾,尽管晚上八点以后公寓里仍然充满灿烂的阳光。威尔逊太太坐在汤姆的腿上,给好几个人打了电话;然后香烟没有了,我就去街角的药店买了几包。等我回来时,他们俩都不见了,于是我很知趣地坐在客厅里,读了读《彼得·西蒙传》的一章——或许是它写得太烂,或许是威士忌把我搞得神志不清,总之我压根没有看懂。
汤姆和默特尔(第一杯酒下肚之后,威尔逊太太和我就互相直呼名字了)再次出现时,客人们也陆续到来。
威尔逊太太的妹妹凯瑟琳大约三十多岁,是一个苗条而俗气的女人,留着一头又硬又密的红色短发,脸上搽的粉像牛奶一样白。眉毛是拔过又画上去的,眉尖勾得更弯,但是自然的力量却让新长出来的眉毛回到原本的眉线上去,令她的面目也显得有些模糊。她一动,手臂上数不清的陶制镯子就会碰来碰去,丁当作响。她大模大样地走进屋来,像主人一样扫视了一圈四周的家具,让我不禁怀疑她是否就住在这里。但是当我问起时,她毫无顾忌地放声大笑,提高嗓门重复了一遍我的问题,然后告诉我她和一个女孩住在旅馆里。
楼下的麦基先生是个皮肤苍白、有点女气的男人。他刚刮过胡子,颧骨上还有一点白色的肥皂沫。他必恭必敬地跟屋里每个人打了招呼。然后告诉我他是“玩艺术”的,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个摄影师,墙上挂着的那张威尔逊太太母亲的照片就是他放大的,模糊得仿佛一个飘忽的幽灵。他的妻子尖声细嗓,神情懒散,容貌不错却不讨人喜欢。她得意地告诉我,自从结婚以来,她丈夫已经为她拍了一百二十七张照片。
威尔逊太太不知何时换了衣服,现在穿的是一件做工精良的乳白色雪纺绸小礼服,在屋里来回走动时,不断发出沙沙的声响。在衣服的作用下,她的神态也变了。车铺里那种饱满的活力变成了目空一切的傲慢。她的笑声,她的姿势,她的谈吐,一刻比一刻更加做作。随着她不断膨胀,屋里的空间显得越来越小,直到后来,她仿佛在烟雾弥漫的空气中坐着一个吱嘎作响的木轴旋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