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第4 / 6页)
听完他的话,张泉的眉头皱了皱:“汉王借漕河生事,却不代表漕河无利。迁都一事,我一个外戚不好置喙,但殿下可以再三思。”
捻线是麻纸搓成的,还事先蘸了火药,所以烧起来非常快。当火头顺着最后一截捻子钻入炮膛,先是一瞬间的沉寂,随后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
太子皱着眉头,截口道:“鹿台也美,阿房也美,可都是穷奢极欲的败亡之道啊。舅舅,不瞒你说,我这一次沿漕河走了一路,着实见到了不少事情。江淮的渔户为服船役殚精竭虑,淮安的纤夫为维持过坝精疲力竭,我还听说为了维持漕水丰足,各地要分水借水,以致伤了农时,更不要说每年花费巨亿的南粮北运。这大运河美则美矣,却着实劳民伤财,父皇的想法是对的,早日迁回金陵,百姓便没这么大负累了,各安其土,也不会让宵小借机生事。”
张泉随手指出,侃侃而谈:“南海的珍奇、湖广的矿产、江南的丝绸、西北的药材、塞北的皮毛,这十三省两直隶天南海北的各种物产,因为有了这一条运河而流走运转,通达四方,天下皆可享其大利。”
其实这尊火器本不是信炮,而是正经八百的野战大炮。永乐皇帝五次北伐之后,裁撤了一批军器,这门火炮遂被移到阁上闸口,作为信炮来用。朱瞻域想把它变回原来的火炮,还需要最后一样也是最重要的东西,就是弹丸。
“您瞧,那条船挂的是辽东都司的旗子,船上八成是东珠,在天津卫上的船,运到杭州可转运至福建,变成当地诰命夫人脖子上的珠饰;您再看那条船身特别长的,那一根根圆径粗大的木头,一定是播州的楠木,它们从赤水河进入长江,再从漕路北上,京城三大殿的修复全靠它们;还有那条,光看吃水就知道,不是兴国就是进贤的优质铁矿,许是要供给山东登莱的船厂;还有那条,对,船头比较平的那条,甲板上铺了一地暗棕色的东西,那是广东徐闻县的马蹄良姜,船家一边走一边晒,晒到北直隶收起来,大同的边军就能直接用上了……”
信炮只需要发出响声,无须破敌,所以炮台上只备有一包包硫火药,却无弹丸。
朱瞻基转头环顾四周,海落船附近大大小小有几十条船,逶迤成两条长队,南北对开。除却官家的漕船大帮之外,还有不少来自各地的商船民船。
朱瞻基顿时哑口无言,经筵老师教过这段,可都是赞赏态度,他还从来没从这个角度考虑过。
这条通道是方便工匠检修上下船槽用的,狭窄而陡峭。他一个胖子居然无比灵活,像一只蜥蜴攀上墙缝似的,几下就攀到了上方。
“不错,这是帝尧时一位老农唱的歌。你想想,一个普通百姓的日常吃喝用度,皆出于自家之手,不必出村头方圆五里,那么帝力和他有什么关系?皇帝是谁?大明又是什么?”
这上头除了槽渠、闸关、龙尾之类的辅助设施之外,还有一个正对船槽的土台子。台子上架着一尊长约六尺的单箍碗口铁炮,黑黝黝的炮口高高仰对天空——这是闸上专用的信炮。阁上闸的首尾相距太远,所以一般开闸放水,都是通过这尊信炮来协调。
“(吾)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
朱瞻域扫视左右,看到旁边闸关附近竖着一杆通信的水旗,它的旗杆正插在一方挖出孔洞的杵形小石礅上。他冲过去拔掉水旗,双臂环抱石礅,运足力气把它一步步挪到火炮前头。幸亏这石礅个头很小,边缘又被打磨得比较圆滑,可以直接塞进炮口。
“不,我只是可惜。漕河之利,可不止每年输送京师那些漕粮而已啊……”张泉伸出手臂,情绪略显激动,“殿下你看看周围这些船只,除去漕船之外,还能看到什么?”
当朱瞻域满头大汗地做完最后的准备工作时,远处的海落船即将滑下滚坝的最后一段斜坡,尖底在水中切出两片水花,巨大的船身稳稳从炮台前方的水域掠过。
“原来舅舅你也是反对迁都那一派的啊?”朱瞻基颇为意外。
这个距离,根本不用担心瞄准的问题。炮台旁有现成的火盆,朱瞻域用一束稻草点燃捻线,这才一屁股滚到旁边的漕渠里,累得大口大口喘息。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炮手正靠着炮床吃饭团,不防朱瞻域冲到近前,毫不犹豫飞脚一踢,直接把他踢昏过去。朱瞻域喘着粗气,先看一眼海落船,它还在缓慢地从坝上往下挪。这个阶段不能滑落太快,否则光是垂落的冲击力就足以崩散船体了。
“我刚才说的大利,可不只是商贾之利。漕河带动起的、流动起来的不只是物资,也不只是钱,而是人心,是四方对朝廷的向往之心哪。你还记得《击壤歌》吗?”
朱瞻域露出一个恶毒的笑容,把炮床前方的木端子一脚踹开,本来高仰的炮口立刻下落,变成平射姿态。然后他拨开昏迷的老炮手,从其身下拎起三包火药,一股脑儿塞进炮膛内,想了想,又加了两包,然后抄起搋棍,用力捅进去搋实。紧接着,朱瞻域又拿起一柄小火叉,打开引信口刺破最底下的一个药包,再稳稳插入一根火捻子,关上火门。
“真看不出舅舅您对经商还挺了解的……”
这一系列装填行云流水,就算京中神机营,都难得如此麻利。朱瞻域一个藩王之子,居然对操练火器如此熟练,可见平日里汉王对儿子们的教育,早有规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