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9 / 9页)
门兵跑进后头衙署去通报,让朱瞻基一人站在大纛下方等候。此时已近午时,阳光辣人。朱瞻基却不闪不避,身子挺得笔直,下巴高抬。自从流亡以来,他一路隐姓埋名,变换身份,委实憋坏了。他决定这次与靳荣相见,要明明白白地以太子之尊站立于此。
这座亭子叫作“天心水面”,乃是前元大诗人虞集所建。他寓居济南之时,就住在大明湖畔。虞集好雅,在湖中填出一块旱地,上起一亭,用了宋儒邵雍的诗句“月到天心处,风来水面时”,命名为天心水面亭。
老子有云:“将欲废之,必固举之;将欲夺之,必固予之。”原来东宫师傅们讲解这句时,朱瞻基还似懂非懂。现在他总算能明白了,太子这身份若不是曾失去过,他还真体会不到其贵重。
大明湖水域辽阔,亭堤相连,乃是济南府最负盛名的景致,风光冠绝齐鲁。可在今天,济南百姓们却没在其他任何景点驻足,他们无一例外,全都聚拢到了湖畔东南的一处六角亭子附近。
没过多久,只听辕门内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先是十几名手执直刀的甲兵,然后是同等数量的矛手,他们冲到辕门之后,先散开一个大圈子,把周围隔绝开来。随即亲军们簇拥着一个长脸汉子,如众星捧月一般走出来。他下颌一部长髯,鼻梁高挺,如果不是右眼只剩下一个浅窝的话,可称得上是仪表堂堂。
交代完这些,朱瞻基径直走到辕门口,门兵见这人一身粗布衣衫,连声呵斥要赶他走。朱瞻基把手一背:“去跟你们指挥使说一声,就说太子在这里等他。”
“不知道。”
门兵吓了一跳,他做了这么久守卫,还从来没见过如此霸气的访客。太子?他打量了一番,觉得这人八成是脑子有病了,连忙从旁边架子上摘下佩刀,满是警惕。朱瞻基见他蠢呆呆的,不耐烦与他多啰唆,索性大声喊道:“靳四!快出来!”
她正盘腿坐在一辆独轮大枣木车上,捻着一串木珠子。佛母今天穿着一件缀补丁的小褂,头包旧巾,活脱脱一个吃斋信佛的老太太,在汹涌的人潮中毫不起眼。为她推车的是梁兴甫,那个变态难得收敛起凶焰,弓着腰,低头默默地握着两边车把。
这一声喊出来,门兵吓得差点没拿住佩刀。靳荣在家里排行第四,只有亲近的长辈才会喊他一声靳四,外头几乎没人知道。这个穿着破烂的黑脸小厮,从哪里知道的自家大帅的小名?
济南府城的地势南高北低,城内的七十二口名泉碎珠泻玉、日夜喷涌,七十二道水波顺着地势汇至城北,形成一片广阔的湖泊。这一片水域,在唐代叫作“莲子湖”,宋名“四望湖”,金代才开始用“大明湖”这个称谓。
“靳四!”朱瞻基喊道,忍不住上前迎了一步。
五月二十七日一大早,卯时牌子刚响,济南城里一半的百姓便扶老携幼,离开了家门。他们或步行,或赶着驴骡牛车,或乘诸色轿子,浩浩荡荡地朝着城北的大明湖而去。
谁知靳荣脸色严峻,根本不去看太子,左臂一抬,沉声喝道:“左右,给我拿下!”
“小抹子,你可知道,今日这么多人聚到大明湖,是个什么日子?”唐赛儿问。
“跟你说了,我是太子,快让靳四来接驾。”朱瞻基又重复了一遍。
这座六角亭并不算大,所以赶来此处的济南居民们,沿着亭子站满了两侧的湖岸。放眼望去,整个大明湖东南一带的湖畔仿佛镶了一道黑边,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即使是初露峥嵘的炎炎夏日,也阻挡不了这些百姓的热情。
门兵再蠢,也看出来了这人来头不凡。至于是不是吹牛,那不是他这种小卒子能定夺的。于是他赶紧把朱瞻基带进辕门。辕门里头是一个极大的旗台,上竖一幅杀气腾腾的阔绢坐纛,上书“王命山东都指挥使靳”字样。
以“天心水面”亭为起点,是一连串伸入湖心的曲折半岛,皆是人工壅堆而成,造型各异,直到东侧曾堤而止。这一带湖畔垂柳成荫,绿绦蓬茸,杨柳之间还夹杂着许多黄栌,一开花便是满树絮绒,有若烟气缭绕,再配合起云蒸霞蔚的湖面,宛若仙境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