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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其他小说 >两京十五日 > 第一章

第一章(第1 / 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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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生性跳脱,总被人明里暗里批评不似人君。这种无形的压力积蓄,令朱瞻基始终如鲠在喉,只好借玩斗虫排遣。没想到临到南京,又来了一场地震,仿佛连老天爷都在指责他,让太子的郁闷又浓重了几分。

分派结束之后,衙役们纷纷赶去自己的执岗地段,霎时走得干干净净。吴不平看着自家儿子,眼神慈祥了不少,道:“定缘,都是地震闹的,所以这趟差事谁也逃不过,权且忍上一忍吧。”

可惜此时的朱瞻基,已全无欣赏的心情。

“接下来随您处置,我上值去了。”吴定缘咧开嘴笑了笑,转身走开两步,忽然身子一旋:“从这里到扇骨台要路过杏花楼,那儿最近运来几窖无锡的荡口烧酒。”

他刚刚得知,昨晚南京又地震了。

吴不平接口道:“……他是死后才被摆上床的?!”

留都向无地震,可自从父皇登基以来——尤其是有了迁都之议后——这里竟然一口气震了三十次。东宫师傅们在经筵上总说天人感应,祥瑞、灾异皆与人事相干。照此说来,这反常至极的连绵地震,简直是扇在父皇脸上的三十记耳光。

在他们身后,则是十几排南京诸部衙署的大员。放眼望去,一片雉尾金蝉、云凤锦绶,视野里充塞着黄、绿、赤、紫等诸多贵色,令人眼花缭乱。在更外围,还是一圈大纛、旌旗、黄扇、金瓜构成的盛大的卤簿仪仗,以及护卫、乐班、舞班、车马脚夫等,密密匝匝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偌大的东水关码头,居然寻不出一处落脚的空隙。

站在码头最前列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襄城伯李隆,身着青缘赤罗裳,头戴七梁冠,刚才那一声“撤伞”即出自他之口。站在他身边的则是大名鼎鼎的三保太监郑和,也是同样装束,只是多了一身猩红色大氅。两人皆是永乐朝的老臣,如今一位是南京守备,一位是南京守备太监,是留都的两尊山岳之镇。

整个南京官场的大半精英,如今都麇集于此。这些平日出行都要喝道净街的大员,此时肩并肩簇拥在一起,任凭身上的朝服如何厚热也不挪动分毫。在恢宏的雅乐声中,所有人都垂手肃立,屏息凝气,热切地望着远方那逐渐接近的帆影。

东水关码头上一个浑厚的男声响起。一瞬间,几十顶绸边大罗伞被迅速翻转、撤开,让毒辣的日光抛洒在一片煊赫的朱紫之间。

巨帆之下,宝船正在飞速地接近码头。

经他这么一提醒,吴不平立刻恍然。死者那一身带补子的团领青袍,是官员办公时的常服,按说回家就该脱下来,更不可能穿着它上床睡觉。吴定缘又道:“我适才看过,倘若是活人被砸死,身上血气未停,伤口边缘必有充血痕迹。可是那裂开的头颅边缘并无血瘀,所以……”

尤其是昨晚那一场震动,偏偏赶在太子抵达南京的前夜爆发,这算什么?难道老天爷认为我们父子德不配位?

吴不平闻言一怔。吴定缘又道:“昨夜地震是在子时,谁会穿着官服上榻?”

本来朱瞻基已经说服了自己,这些只是巧合,不必细想。可随着大船越来越深入秦淮河,柳堤附近开始出现星星点点的民居,其中三分之一都倒塌委地,瓦砾满地,如同一幅上好丹青被泼洒上几滴墨点。这些墨点落在朱瞻基眼中,像一根根柴薪添入心火。

“怕地震就去祭城隍,光是人多有什么用?又不是给太子爷陪葬做阴兵。”吴定缘耸肩讥讽了一句,吴不平正要板起面孔训斥,吴定缘顺势把身子凑到父亲跟前,低声道:“这位郭御史,可不是被砸死的。”

“撤伞!”

太子透过彩楼的大轩窗,可以看到河道两侧修有平整的围坡土堤,堤顶耸立着一排排的杨柳。这种野柳林没有行道柳那么整齐划一,可胜在浓密茂盛,几无间隙,沿着河岸两侧一直绵延到远处的城墙根,宛如两条绣在秦淮河边的绿绦。

吴定缘头也没回,只是伸起右拳用力一握,意思是不必担心。铁狮子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摇摇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也不知在忧心什么。

这只是靠近江口的外秦淮河,无非是些不成章法的野趣。据说,城里的内秦淮河两岸更是风光秀丽,十里歌楼舞榭,一宵桨声灯影。跟苦寒单调的京城相比,这里简直就是仙境。

没等他说完,吴不平从腰间顺袋里摸出一沓宝钞,许有十贯,表情复杂地递给儿子。吴定缘没接,道:“他们只收现银。”吴不平只好又摸出几钱散碎的银锞子,吴定缘毫不客气地揣到怀里,晃晃悠悠地迈步离开了。吴不平喊道:“你少喝点,酒水伤气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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