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4 / 10页)
这句话乃是出自《孟子·尽心篇》。国初之时,洪武皇帝不喜《孟子》里各种犯君的言论,遂令儒臣刘三吾前后删掉了包括“民社君”在内的八十五条,重出《孟子节文》。从此天下官学私塾,只准教授节文。
那婆娘还想打听白天东水关的事,吴定缘没理她,带着满腹疑惑径直回了屋子。
于谦喊出这么一句来,可以说是要冒很大风险的。不过,他丝毫没有怯意,反而更进一步:
吴定缘放开那婆娘,心中翻江倒海一般。午后时分,正是宝船爆炸之后最混乱的时候,吴不平身为总捕头,怎么可能有余暇回家?他回来干什么?是不是与妹妹离开有关?
“臣不知筹谋今日之乱的人是谁,但此獠为了夺权,竟不惮动用如此卑劣、残忍的手段,实在是丧德败道,有干天和!这等心存奸恶之徒若做了皇帝,必是大明黎民的灾祸。”于谦说到这里,凑近朱瞻基,双眼凝视:
“什么鸟话,听都听不懂!”
“实话跟您说吧。臣前后奔走,不是为了陛下,亦不是为了殿下,而是为了让那贼子不得上位,不得祸害天下苍生!”
吴定缘“哧”了一声,偏过头去。苏荆溪却不依不饶道:“你黄浮于庭阙,赤现于蕃蔽,一看就是酗酒之症。而且下极青焦,眉宇团结,必有郁结之情。”
朱瞻基顿觉失落,道:“原来你竟不是为了效忠我?”
“我……”朱瞻基发现,他对于被骂实在缺少经验,实在不知该如何回应。
“借酒浇愁愁更愁,你若真正想去除烦恼,不如坦诚一些。坦诚以对,心无负累,感觉会好一点……”
“重耳流亡在外十九年,而后成就晋文霸业;汉高祖屡败屡战,而后创立大汉洪基。倘若他们一输即降,一败即馁,一挫即靡,一伤即颓,何来霸晋强汉?你好歹当了这么多年太子,还是么头么脑!知道什么叫为国储贰吗?动静行止关乎天下,生死早不是一家之事!怎么个不同死蟹嘎一只!”
吴定缘似乎是被这分析戳痛了,他盯着苏荆溪,道:“医者父母心,可没说医者是爹娘嘴。”苏荆溪见他开了口,心中一喜,只要肯交流,总能问出东西来。
于谦一激动就官话土话混杂起来,同时戟指向前,都快杵到朱瞻基脑门子了。他的骂人水准远胜太子,抑扬顿挫,平仄分明,动辄一串排比甩过来,令人应接不暇。朱瞻基一度怀疑,自己会不会被这个小官活活骂死。
“我知道你现在很焦虑,只是借酒浇愁愁更愁。与其自己喝着闷酒,还不如说给人听听。”苏荆溪的声音再一次在黑暗中响起。光听那从容的语气,还以为她是在安抚病患,不是什么阶下囚。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父亲下落不明,妹妹不知所终,在如此混乱的南京局势之下,根本无从下手。眼下还被一个囚犯拖累在家里,必须等于谦上门提人。诸事纷杂,即使用酒精也难以使自己的神经麻醉。吴定缘不由得怨恨起自己来,自从宝船在眼前爆炸之后,一个接一个麻烦盘卷不停,他挣扎得越厉害,被旋涡吞没得越快。
这句话说出来,让朱瞻基大为震惊。
苏荆溪老老实实待在墙角,见他垂头丧气回来,问他可有收获。吴定缘没好气地喝了一声“闭嘴”,然后从后厨拿起半壶酒,直接往嘴里倒去。苏荆溪道:“冷酒伤脾,你最好加热再喝。”吴定缘瞪了她一眼,骂了声聒噪,咕咚咕咚又是一大口。辛辣的酒液灌入胃袋,非但没能抚平不安,反而激起了一阵烦躁。
“你刚才发现亲人不在,第一反应便是去后厨找酒喝,可见一遇麻烦事便会酗酒逃避,已成习惯。这桩心事,藏了许多年吧?”苏荆溪饶有兴趣地分析起来。她如此热心,一来是职业使然;二来掌握的情报越多,才越有利于她判断局势,借此脱身。
见朱瞻基有些了,于谦的音量略降:“殿下您果然不知道,臣以卑贱之身前后奔走,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不要啰唆了,我可没诊金给你!”吴定缘不耐烦地打了个酒嗝,懒散地斜靠在门框边上。
朱瞻基嘴唇动了动,却没出声,生怕答错了又挨骂。
苏荆溪叹了口气,道:“就是说,你这个面相,一看就是隐藏着很重的心事,又无处排遣,只能常年借酒压制。以你的年纪,居然积出如此之重的郁气,可是不太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