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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黄蜂窝(第1 / 5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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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到乔治·哈特菲德。

个子高加上一头浓密金发的乔治,是个英俊得近乎目空一切的男孩。当他穿着紧身的褪色牛仔裤和史托文顿的长袖运动衫,不经意地将袖子推到手肘上,露出晒成褐色的前臂时,总让杰克想到年轻的劳勃·瑞福,而且他怀疑乔治不需太费力就能得分,与十年前年轻时的足球魔鬼杰克·托伦斯不相上下。他敢说自己实在没有嫉妒乔治,或是羡慕他姣好的外表;事实上,他几乎是无意识地开始将乔治想成是他剧本里的英雄“盖瑞·班森”的肉体化身——完美地衬托着阴沉、委靡、衰老,变得异常憎恨盖瑞的丹可。但是他,杰克·托伦斯,从来没有嫉恨过乔治。如果有的话,他应该会晓得。他相当确定。

乔治在史托文顿的课程全都低空飞过。一名足球和棒球明星,他的学业要求并不高,而他也满足于拿C,偶尔历史或植物学拿B的成绩。他在球场上是凶猛的参赛者,但在课堂上却是个无精打采又逗趣的学生。杰克很了解这类型的学生,大多是由于他自己在高中和大学时代的亲身体验,而非间接的教学经验。乔治·哈特菲德是名运动员。他在教室里可能是个平静、无所要求的人物,可是一旦受到适当的竞争刺激(好比科学怪人太阳穴上的电极,杰克讽刺地想),他就会变成具有毁灭力量的怪物。

一月的时候,乔治与其他二十四名学生一同参加辩论队的甄选。他相当坦白地告诉杰克,他父亲是一家公司的律师,希望儿子能继承衣钵。而乔治没有想做其他事的强烈欲望,因此乐意追随父亲的脚步。他的成绩并非顶尖,不过,这毕竟只是预备中学,而且仍在初级阶段。倘若必要的话,他父亲可动用一些关系;此外,乔治本身的运动能力会为他开启别的管道。但是布莱恩·哈特菲德认为他儿子应该加入辩论队,认为这是很好的练习,是法学院招生委员会向来期望看到的东西,因此乔治参加辩论队选拔,到三月底杰克将他自辩论队剔除。

他在纽约有个经纪人,一名强悍的红发女人,名叫菲丽丝·山德勒,她抽赫伯特·泰瑞登牌的烟,用纸杯喝金宾波本威士忌,认为文学的太阳随着肖恩·奥凯西<a id="z7" href="#bz7">[7]</a>升起又西沉。她售出了三篇杰克的短篇小说,包括《君子》上的那一篇。他写信告诉过她有关这个剧本的事,剧名取为《小学校》,描述一名有才华的学生沦落为世纪初新英格兰预备中学里蛮不讲理、严苛无情的校长——丹可,及一名他视为年轻时代的自己的学生——盖瑞·班森。菲丽丝回信表示有兴趣,并力劝他下笔前要先读过奥凯西的作品。今年稍早的时候她又写信询问剧本究竟在哪儿?他挖苦地回信说,《小学校》无限期地,或许是永永远远地,耽搁在作家的手与剧本的某一页之间,因为那一页引人注意地出现了“人人皆称为‘作家的障碍’的才智戈壁沙漠”。如今看来她好像很有可能拿到剧本。剧本是否出色,或者是否真能上演是另一回事。他似乎也不十分在意这些事情。他有点觉得剧本本身——这整件事——就是个路障,是他在史托文顿预备中学倒霉的那些年的巨大象征。那几年内他像个躲在破旧老爷车方向盘后的疯狂孩子,差点彻底摧毁掉自己的婚姻;凶暴地攻击自己的儿子;在停车场与乔治·哈特菲德发生冲突,那次冲突事件,他无法再视为只是另一次具有破坏力的突然脾气爆发。如今他认为自己的酗酒问题部分是源自他下意识想要脱离史托文顿,摆脱压抑他的创作驱动力的安全感。虽然他不再喝酒,但想获得解脱的需要依然强烈,因此才有乔治·哈特菲德的事件。现在那段日子遗留下来的只有他和温迪卧室桌上的剧本,一旦剧本完成,送去菲丽丝又小又暗的纽约办事处后,他就能着手其他的工作。不写小说,他还没准备好陷入另一个费时三年的工作泥淖,不过,肯定可写更多的短篇,或许一本短篇集。

他谨慎地移动,四肢并用地快速往回爬下屋顶的斜面,越过新绿的屋瓦与刚清理完的那块屋顶的分界线,来到他捅开的黄蜂窝左边的屋檐,万分小心地爬向蜂窝,准备一看情势急迫就撒手不管,迅速冲下梯子到地面去。

他朝那块掀起的遮雨板弯下腰,仔细观察里面。

蜂窝在里头,塞在旧的遮雨板和最后一层三乘以五大小的屋顶之间。该死!是个非常大的蜂窝。浅灰色的纸球在杰克看来,仿佛直径有将近两英尺。形状并不完美,因为遮雨板和木板之间的空间太狭窄,但他认为这些小家伙仍做出了相当可观的成果。蜂窝表面挤满笨拙、缓慢移动的虫子,属于大型凶狠的种类,不是体型较小、较温和的小黄蜂,而是喜欢在墙的缝隙中筑巢的大黄蜂。它们由于秋天的气温而变得又脏又迟缓,但是从小就对黄蜂了如指掌的杰克,觉得自己只被蜇了一下真是走运。而且他认为,假如厄尔曼是在盛夏雇人做这份工作的话,拆起特定那片遮雨板的工人将会得到要命的惊喜。的确错不了。当十几只大黄蜂忽然一起落在你身上,开始叮你的脸、手和手臂,隔着裤子蜇你的腿时,你绝对有可能忘记自己置身在离地七十英尺的高处。在你企图逃离黄蜂群时,或许就这样冲过屋檐摔下去。

全都是因为这些小东西,最大只的也不过只有铅笔头的一半长。

14.屋顶上

“靠,这该死可恶的狗娘养的!”

杰克·托伦斯惊讶又痛苦地喊出这几个字,右手往蓝色格子的工作衬衫上一拍,驱赶动作缓慢、蜇了他的大黄蜂,然后快速地攀爬上屋顶,一面回头查看黄蜂的兄弟姐妹是否从刚捅破的蜂窝涌出向他开战。如果是的话,那就惨了。蜂窝位于他与梯子之间,而通到底下阁楼的活动门从里面反锁着。从屋顶坠落到饭店和草坪间的天井,距离是七十英尺。

蜂窝上方纯净的空气静止不动,未受到干扰。

杰克咬着牙厌恶地吹了一声口哨,跨坐在屋脊上,检视他的右手食指。指头开始发肿,他想他得试着蹑手蹑脚地爬过蜂窝到梯子那边去,才能下去冰敷。

他在某个地方读过——星期天的增刊,或是一般大众感兴趣的新闻杂志的文章里——所有的汽车死亡事故中,有百分之七原因不明。并非机械故障,也没有超速,既不是酒后驾车,也不是天气不良;单单只是一辆车撞毁在荒僻的路段,车上一名死者——驾驶者,无法解释发生了什么事。文章采访了一名州警,他从理论上说明这些所谓的“无名车祸”有许多是起因于车内的昆虫:黄蜂、蜜蜂,甚至也可能是蜘蛛或蛾子。驾驶人惊慌了,想要用力拍打虫子,或是摇下车窗让虫子出去。很有可能是虫子蜇了他,也或许驾驶就是失去控制。无论如何轰然一声巨响……一切结束。而那只昆虫,通常安然无恙,快活地嗡嗡叫着飞出冒烟失事的车外,找寻更适合的场所。杰克回想起,那名州警赞成让病理学家在解剖这类罹难者的尸体时寻找昆虫的毒液。

此刻,低头看着蜂窝,在他眼中这蜂窝可实际象征着他所经历过的(及他拖累妻儿共同经历过的),并且预示着更美好的未来。否则要如何解释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呢?对他而言,他仍然觉得在史托文顿整段不愉快的经验,都必须视为是在杰克·托伦斯被动的状态下发生的。他没有做任何事;是事情主动发生在他头上。他在史托文顿的教职员中认识许多人,其中两位正好在英文系,都酗酒。查克·塔尼习惯在星期六下午买一整桶的啤酒,彻夜在后院的雪堆上猛灌,然后在星期天看足球赛和老电影时,该死地把酒差不多全喝光。然而从周一至周五,查克却几乎滴酒不沾——午餐时佐以淡薄的鸡尾酒也只是偶尔为之。

他和艾尔·肖克利是酒鬼。他们互相寻求安慰,犹如两个遭社会遗弃的人依然喜欢交际,宁可一同溺死,也不愿独自沉沦,只不过他们沉溺的大海是全麦的而不是含盐的。俯视着黄蜂,看它们在冬天降临、毁灭除了冬眠的女王蜂外的所有黄蜂之前,慢吞吞地完成本能驱使的使命,他更进一步分析自己:他依旧是个酒鬼,始终都是,或许从高中的高二之夜喝下第一口酒开始就一直都是。这无关意志力、饮酒的道德规范或他本身个性的强弱,而是在他体内某处有个坏掉的开关,或是没有作用的断路器,他无可奈何地被推下滑道,起先速度很慢,后来史托文顿对他加压后就逐渐加速。一座醉酒的大型滑梯,底部是找不到主人的破碎脚踏车和手臂断掉的儿子。杰克·托伦斯处于被动状态。而他的脾气,也是一样的。穷其一生他都在徒劳地尝试控制自己的脾气。他记得七岁的时候,因为玩火柴被邻居的太太打屁股,他跑到外头去对经过的汽车扔石头。他父亲看到后,突然咆哮着袭向小杰克。他打红了杰克的臀部……还把他的眼睛揍成黑青。当他父亲嘟嘟囔囔地进屋去看电视节目时,杰克碰巧看到一只流浪狗,就把它踢到排水沟里。他在小学时打了二十几次架,到高中甚至更多,因此尽管学业成绩优异,仍遭过两次停学及无数次课后留校的处分。足球曾经提供他局部的安全阀,虽然他记得非常清楚,几乎每场比赛的每一分钟他都处于高度恼火的状态,将对手的每次阻挡和擒抱都看作是针对他个人。他是个优秀的足球选手,大三、大四都获选为最佳球员,但他十分清楚,这都该感谢……或者说归咎于自己的坏脾气。他并不喜欢足球,每一场比赛都是怨恨的竞争。

然而,尽管如此,他并不觉得自己是个混账东西,也不觉得自己脾气坏。他总认为自己就是杰克·托伦斯,一个真正正派的好人,只不过总有一天得学会如何克服脾气以免惹上麻烦。同样地,他得学着如何对付酗酒的毛病。但他的情绪无疑和身体同样有酗酒的毛病——两者肯定在他体内深处紧系在一起,只是他宁可不去正视这个角落。然而根源是彼此相关或各自分开,是社会学、心理学抑或生理学的问题,对他而言都没有太大的区别,他同样都得应付其结果:屁股挨揍,遭他老头毒打,受到停学处分,想尽办法解释制服在游戏场口角中扯破的原因,之后则是宿醉,慢慢失去凝聚力的婚姻,弯折的轮辐指向天空的单个脚踏车轮,丹尼的断臂。当然,还有乔治·哈特菲德。

他觉得自己不知不觉中把手伸进了生命的大黄蜂窝里。拿来作为比喻是糟透了,但当成是现实的生动描写,他认为这图像恰如其分。他在盛夏把手伸过朽坏的遮雨板,那只手和整只臂膀在神圣、正义的大火中燃烧,摧毁了有意识的思考,让文明行为的概念显得陈腐。当手被炙热的缝针刺穿时,能指望你的举止像个有思考能力的人吗?当黑压压一片的凶猛阴影从建筑构造(你原本认为无害的建筑构造)的洞里蜂拥而出,笔直地朝你而来时,能期望你尽情享受最亲近的人的爱吗?当你在离地七十英尺的倾斜屋顶上疯狂地跑来跑去,不清楚自己的去向,也不记得恐慌、蹒跚的脚步可能导致自己跌跌撞撞地摔过檐沟,跌到七十英尺底下的混凝地上死亡的时候,还能要求你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吗?杰克不认为有办法做到。当你不知不觉地把手伸进蜂窝时,你并没有与魔鬼订下契约,放弃文明的自己以及自爱、自尊与自重的象征。事情只是碰巧发生在你身上。你是无权说话、被迫不再当个理智的生物,变成神经末梢的生物;在五秒钟内,从受过大学教育的人轻而易举地变成哭嚎的猿猴。

今天是十月二十日。温迪和丹尼开着饭店的载货车(一辆老旧、开起来嘎嘎作响的道奇,但还是比福斯可靠,那辆金龟车如今严重地喘着气,看来快寿终正寝了),去萨德维特买三加仑的牛奶和采买圣诞节的用品。虽然时间还早,但说不准大雪何时会来了就不再走。目前已飘些小雪,从“全景”往山下的道路有部分路段结了冰,很容易打滑。

到目前为止,这里的秋天美得几乎不可思议。他们来此三周,金黄的日子一天接着一天。气温华氏三十度的凛冽早晨,到了下午温度变成六十出头,十分适合爬上“全景”微微倾斜的西侧屋顶修补屋瓦。杰克向温迪坦承他原本能在四天前就完成工作,但他并不觉得真的有必要加紧作业。从这上头看出去的景色壮观,甚至胜过总统套房远眺的视野。更重要的是,他能从工作本身得到慰藉。在屋顶上,他感觉自己过去三年来苦恼的创伤逐渐痊愈。在屋顶上,他感到安心自在。那三年逐渐像是一场骚乱的噩梦。

屋瓦腐坏得极为严重,有的整个被去年的暴风雪吹走。他将所有的屋瓦拆起,从侧面扔下去,一边大声喊道:“炸弹来啰!”以免万一丹尼闲晃过来被砸到。刚才黄蜂蜇他的时候,他正在掀朽坏的遮雨板。

讽刺的是,每次爬上屋顶时,他总是警告自己要当心蜂窝,还买了杀虫喷雾罐以防万一。可是今天早晨是如此的宁静祥和,使他丧失了警觉心。他又回到正在慢慢创作的剧本世界里,在脑袋中拟定今晚要撰写的片段的大纲。剧本发展得非常顺利,虽然温迪没说什么,但他知道她很高兴。过去在史托文顿那悲惨的六个月,就是他对酒精的渴望强烈到几乎无法集中精神在授课上,更别提课外的写作抱负了,他在虐待狂校长丹可与年轻英雄盖瑞·班森之间至关紧要的那场戏上遇到障碍。

但在最近的十二个夜里,当他实际坐在安德伍德打字机的前面——那是从楼下大办公室借来的办公用打字机——路障奇迹似的消失在他的手指底下,简直就像棉花糖融化在唇边一样。他几乎毫不费力便想出如何洞悉丹可的个性,那是他一直以来欠缺的,因此他重写了大半的第二幕,让第二幕环绕着新的那场戏。而方才被黄蜂打断思绪前,脑中一直反复思量的第三幕,发展也显得越来越清楚。他认为自己能在两周内拟完第三幕的大纲,然后在新年前就能完成整个该死的剧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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