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黄蜂窝(第3 / 57页)
“你们现在可以回家了,”他平静地告诉他们。“我们明天见。”
但是那周结束前,他的辩手有六名退出,其中两位是表现非常出色的,但是当然这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因为那时候他已得知自己也将要退出。
然而不知怎的他并没有沾酒,他想那也算是种成就吧。
而且他并不讨厌乔治·哈特菲德,这点他很确定。他没有行动,而是受到别人行动的影响。
杰克勃然大怒,不大记得接下来的冲突。他记得一声低沉的怒吼,似乎发自他自己的喉咙:“好啊,乔治。如果这是你想要的,那就过来受罚吧!”
他记得乔治既惊慌又害怕地抬头看,说:“托伦斯先生——”仿佛在解释这一切都只是误会,他到这里时轮胎就已经漏气了,他只是想用手边刚好带着的猎刀刀尖清除前轮胎上面的泥土——
杰克跨步向前,双拳举到他面前,他似乎咧开嘴笑着。但他并不确定。
他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情是,乔治把刀举高,说着:“你最好不要再靠过来——”
接下来就是法文老师史特朗小姐抓住杰克的手臂,高声尖叫着大喊:“不要打了,杰克!不要打了!你会打死他的!”
乔治愤怒地朝他瞄了最后一眼,他的嘴唇扭曲抽动着,仿佛字句挤在嘴唇后拼命地想挣脱出来。
“你—你—你把—把定时器调—调—调快了。你讨—讨厌我因—因为你知—知—知—知道……你知道……知—知——”
他口齿不清地大喊一声后冲出教室,使劲地甩上门,力道大得让门框上以钢丝强化的玻璃嘎啦嘎啦作响。杰克站在那里,感觉到,而不是听到,乔治的阿迪达斯球鞋在空荡荡的走廊上回响。他仍在气头上,仍对自己嘲笑乔治的口吃感到羞愧,但他的第一个念头却是有点病态的狂喜:这是乔治·哈特菲德生来第一次无法得到他想要的东西。第一次遇到就算用尽爸爸所有的钱也没办法修理的问题。你没办法贿赂语言中枢。你无法告诉舌头,假如它同意不再像唱片跳针一般地抖动不止,就一星期多给它五十块钱外加圣诞节奖金。半晌后,狂喜完完全全遭惭愧掩埋,与上回折断丹尼手臂后的感受相同。
上天啊,求求你,我不是个混账东西。
因为乔治撤退而残酷地感到高兴的是剧本中丹可的特点,而不是剧作家杰克·托伦斯的。
他呆滞地眨眨眼睛看着四周。四码开外,那把猎刀在停车场的柏油路面上无害地闪耀着。还有他的福斯,那可怜的老旧金龟车,多次载他放荡地在午夜买醉的老兵,蹲踞在三个瘪了气的轮胎上。接着他看见,右前方挡泥板上有个新的凹痕,凹痕正中间有个不是红漆就是血的东西。一瞬间他的神智迷乱,他想到
(天啊,艾尔,我们终究还是撞到了他)
另一个夜晚。然后他的视线转向乔治,乔治头晕眼花地眨着眼睛躺在柏油路面上。他的辩论小组全都跑出来,在门边挤成一团,目不转睛地看着乔治。他的脸上有血从头皮上的裂伤流下来,那伤口看来不严重,但同时乔治的单边耳朵正汩汩流出鲜血,那大概意味着脑震荡。乔治试着起身时,杰克甩开史特朗小姐走向他,乔治退缩了一下。
杰克把双手放在乔治的胸口,将他推回去躺下。“躺着别动,”他说,“别移动。”他转向史特朗小姐,她正惊恐地瞪视他们两人。
“史特朗小姐,麻烦去叫校医。”他吩咐她,于是她转身飞奔向办公室。杰克这才看向他的辩论队,直视他们的眼睛,因为他重新掌控了一切,完全恢复自我,当他恢复自我时,全佛蒙特州没人比他更和善。他们想必很清楚。
你讨厌我,因为你知道……
因为他知道什么?
他究竟可能知道乔治·哈特菲德的什么事会让他讨厌他?知道他有大好的前程吗?还是他长得有一点点像劳勃·瑞福,每当他从游泳池的跳水板跃下,反身翻滚两圈入水时,所有女孩都会瞬间停止谈话吗?再不然是他踢足球、打棒球时有着与生俱来无师自通的优雅吗?
真是可笑,荒谬至极。他一点也不嫉妒乔治·哈特菲德。说实话,他比乔治本人更为乔治不幸口吃的事感到难过,因为乔治真的有机会成为优秀的辩论家。假使杰克调快了定时器——当然他并没有如此做——那绝对是因为乔治拼命挣扎的模样令他和其他的队上成员感到尴尬而且痛苦,如同你看到班级表演之夜上讲者忘词那般的痛苦。假如他拨快了定时器,那也只是……为了帮乔治摆脱他的困境。
但是他并没有将定时器调快,他相当确定。一星期后他开除他,那一次他控制住自己的脾气,全都只听到乔治在咆哮和威胁。一个礼拜后,他在练习途中走去停车场拿遗忘在福斯后备箱的一叠原始资料,而乔治就在那里,单膝跪着,金色的长发在面前摆动,一只手里拿着猎刀。他正锯开福斯的右前轮。后轮则已破碎不堪,金龟车趴在扁平的轮胎上宛如一条疲惫的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