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会员书架
首页 >其他小说 >心居 > 第十九(上)章

第十九(上)章(第3 / 3页)

上一页 章节目录 加入书签 下一章
推荐小说:

顾昕一怔,“上海男人、外地男人,找老婆其实都差不多的。无非是相貌脾气那些。”

小老虎白天没提,晚上问冯晓琴:“妈妈,小舅舅在上海待多久?”冯晓琴回答:“不知道,也许一直待下去吧。”小老虎问:“他不上学吗?”冯晓琴随口道:“他不喜欢上学。”小老虎沉吟着,随即扯冯晓琴的衣袖,“——我也不喜欢上学。”冯晓琴一怔,“他不是读书的料。你比他聪明。”小老虎谦虚道:“我其实也很笨。”冯晓琴停顿一下,点头,“好呀,等小学毕业你就去安徽吧。小舅舅来上海,你去安徽。一个小学毕业,一个初中毕业。交叉换位。都离爹妈远远的,省得看了窝火。”倏地,提高音量,“——还不快去洗屁股?”小老虎看妈妈一眼,识相地打住:“哦。”

他恍惚记得,这话葛玥似是也问过——“男人找老婆,最看重什么?”那时两人才交往不久。他回答“对胃口”。她笑笑,这话很狡猾,太过于主观,怎样都行。尤其对着条件普通的女孩,省却那些“你真美、你真可爱”之类的违心话,不尴尬,也显得真诚。婚后,关于是否对胃口这点,彼此很快心知肚明。其实男人的胃口都差不多,除非极少数奇葩,否则不会有太大出入。天底下又美又可爱的女孩也就那么几个,所以大部分男人只能将就。也不止男女之间,世事俱是如此。因此,也无所谓看重什么,最后还是凭运气。对于葛玥,顾昕其实是有些抱歉的。她唱越剧的那晚,他把她揽在怀里,看她熟睡的模样。他竟不知她还会说梦话。她说“要走就快走,要么就不要走”!语气爽脆得像在吵架,与平时完全不同。他一怔。她咕哝几句,嘴巴扁了扁,有些委屈的模样,渐渐轻下去。一会儿,又流下泪来。他拿纸巾替她拭去。睡相也不好,手老是伸出来,胸前那个透明蕾丝爱心,等于是没穿。他起身把空调关小些。次日她便知道他删了软件,两人都装作不知情。她先是不敢与他对视,随即又额外做出冷漠的样子。他看在眼里,猜她是在思想斗争,不知该怎么对他才好。她不提,他也只当没这事。旁人看着,只觉得这两人似是更客气了。“肯定有事”——竟连顾士海也察觉了。尴尴尬尬了一个多月,前天早上,她忽然把一支验孕棒放在他面前,两条红线清晰可见。“要还是不要?”她问他。他愣了几秒,“你身体吃得消吗?”她不理,依然那句:“要,还是不要?”他道:“要。”她朝他看,“想好了?”他道:“自己小孩,为啥不要?两个比一个好。我要是有个弟弟或是妹妹,肯定比现在要开心得多,性格也会更好。”她问:“你现在性格不好吗?”他反问:“你觉得好吗?”她道:“我没有比较。你知道的,我也没有兄弟姐妹,而且认识你之前也没有谈过恋爱。我性格好不好,你倒是有发言权的。你经验丰富,见多识广。”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把话说得促狭。竟有些苏望娣的风格了。他没吭声。她也停下来,应该是怕触怒他。他道:“你怎么没谈过恋爱,设备处那个姓卢的,叔叔是办公室主任,人中上长粒痣的,不是追过你?”葛玥一怔,“他追过我吗,我怎么不晓得——”顾昕嘿的一声,没往下说。两人都停了停。半晌,她问他:“那,我真的生下来了?”征询的口气。他点头:“生下来,男女都行。”

冯晓琴带他去见顾士宏。“叫人。”脖子后推了一把。他憨憨地叫了声:“伯伯。”顾士宏打量他,对冯晓琴道:“一看就是你弟弟,活脱是像。”拿了一只红包出来,“见面礼总归要的——”冯晓琴又推一下冯大年,“快谢谢伯伯。”他依言道:“谢谢伯伯。”也不敢看人,目光四下里游移。顾士宏微笑着,心想,这孩子比他两个姐姐要老实。

“还记得奶奶大殓的那个晚上吗,我们都说,好像活成了自己讨厌的样子。”顾昕给冯茜茜续上茶,“我小时候很讨厌我爸,我妈脾气也不好,但我更讨厌我爸。因为我觉得,我将来多半跟他差不多。长相还有个性,我都像他。因为摆脱不了,所以更讨厌。大殓过后没两个礼拜,我爸瘦了十多斤。然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他拿我的电脑上网查姑姑的病,记下一堆医生的名字,各种偏方,什么饥饿疗法、放血疗法、昆虫疗法……动不动在群里发养生的小文章,‘按一个穴位包治百病’‘哪些食物是天然的抗癌卫士’‘老中医自曝活到一百岁还健康硬朗的秘诀’,真的假的,什么都发。以前他是天塌下来都不管的,现在群里就数他最活跃,谁说话他都搭腔,没事还冒个泡。每天到二叔家串门,一聊就是几小时。还跟姑姑通视频,也没啥内容,吃了饭吗,天气好不好,你好不好,小高好不好,朵朵在维也纳好不好,东扯西扯。我听着都替他累。我妈骂他,人老作怪,离死不远了。我妈就是这样,不肯好好说话,而且粗线条,看问题直来直去。我知道,奶奶的去世,对我爸影响很大。他想对二叔和姑姑好,对家里人好,可不晓得怎么做才对。其实这段时间,他对我妈的态度也变了不少,只是我妈没察觉到。他今天劝我,有些东西要看淡,有些东西要看得重。话说得没头没尾,但我懂他的意思。他是不希望我到了他那个岁数才后悔——”

“现在人都被养娇了,稍不称心就发飙,我们那时候是集体利益高于一切,不像现在,人人都是老大,半分都不肯让的。”

冯大年朝她们看去。察觉两人的异样。

“有机会发飙,总归是好事情,说明社会进步了。我也想通了,又没人拿枪逼着我去当这个业委会主任,关键还是自己喜欢,年纪一把还能做点事情,也开心的。其他没啥,就是隔壁邻居跟着倒霉,天天闻臭味道。”说着,拎着两袋垃圾要下楼。顾士海也跟着,“我回去了。”顾士宏道:“再坐会儿。”顾士海道:“明天再来。”顾士宏闻言笑笑。顾士海问他:“你笑啥?”顾士宏道:“阿哥这一阵串门串得蛮勤。”怕他误会,忙跟上——“好事情,阿哥以前忒高冷,现在亲民多了。”顾士海板着面孔,“听不懂,什么乌七八糟的形容词。”顾士宏笑起来,一手拿垃圾袋,一手挽起大哥的手臂,“有空多上网,像我这样,不多学几个新名词,群里那些家伙骂我都听不出来——”

他哦了一声。冯晓琴看他神情,便知道他并未完全听进去。或者说是没有足够重视。就像还没学会走路,倒先教他跑步动作。其实是忒早了些。冯晓琴面上对着他,话却是说给冯茜茜听。茜茜就在边上。姐弟仨下馆子,吃川菜。毛血旺还有沸腾鱼片,冯大年喜欢。敬酒、送礼物、说鼓励的话。仪式感不能少。冯茜茜给他买了个华为手机,“我刚来上海的时候,姐也送了我一个手机。这叫革命传承。有问题找大姐,大姐比较牛;想骂人找二姐,二姐脾气好,怎么骂也不会生气。大姐是我们的榜样,不被人伤,也不伤人。这是境界。二姐说的话,你可听可不听,大姐说的话,一字一句你都要记着。能背下来最好。”

顾昕没有直接回家,出了小区,穿过两条马路,来到一家茶馆。这个时间没什么人。冯茜茜等在那里,见了便问:“这么晚?”顾昕没说父亲跟着的事:“半道上肚子不舒服,回家上了个厕所。”冯茜茜啧啧两声:“少吃点冰西瓜。”替他倒了茶。顾昕问她:“什么事?”她手机里翻出一张照片,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微胖,穿着正装。顾昕看一眼,嘴上道:“电话联系不行吗,还非要约出来?”冯茜茜不语,笑笑。顾昕知道她的意思:“——已经被我卸载了。”冯茜茜还是不语。顾昕又瞥一眼照片上那男人,“你姐姐给你介绍的?”她摇头,“同事介绍的。在浦东机场上班,负责绿化的。”他道:“那不错,机场福利好。”她道:“爸妈还在上班,没退休。”他道:“那更好了,家里条件不会差。”又问她,“见了面吗?”她道:“就今天晚上,刚回来。”他一怔,“你叫我出来,是想让我帮着参谋吗?”她忍不住笑,“阿哥,你真有意思。”

在“不晚”安顿下来。最靠里那间,面积小,邻近厨房,通风也不好。冯晓琴有自己的打算,小房间可以单住,弄个大的宽敞的,反倒不好操作了。旁人看着也扎眼。再说他初来乍到,是打工又不是度假,小男生吃些苦也没啥。上坡路要靠自己走出来。“姐姐我刚来上海的时候,十来个人住一间,连走路都要踮着脚。不是也过来了?”冯晓琴叮嘱他,“刮西南风不要开窗,油烟味会飘进来。”他苦着脸:“为啥不能住你家?老奶奶不是没了嘛,二姐一个人住。”冯晓琴道:“男女有别。你小个五岁,还能跟她挤一挤。”他道:“你们俩睡一间,我跟我外甥住。”冯晓琴忍住笑:“好啊,你来吧,他睡觉喜欢踢被子,一晚上起码给他盖三次,还有喝水和撒尿,统统交给你了。”

“阿哥,”冯茜茜打断他,“——我也懂你的意思。”

临近暑假,冯大年来到上海。

戛然而止。顾昕想到这个词。聪明女孩就是这点好。她甚至对他说:“小咏霖出生的时候是夏天,我送了件T恤,你家老二应该是冷天出生,这下开销大了,要送棉袄了。”两人都笑。他招呼服务员买单,问她“晚上吃了什么”。她说了餐厅名称。他惊讶道:“那家餐厅很出名的,东西好吃,价格又贵。”她一笑,“骗你的。其实那是下次约的。今天吃的是本帮菜,人均不到一百。”他道:“第一次见面是摸底,第二次就约你去高级餐厅,说明他对你很满意。”服务员拿着账单过来。她看他用手机买单,叫了声:“阿哥。”他道:“嗯?”她道:“——单位的事,行就行,不行也不要勉强。别给自己压力,也别做过头。没意思的。”他点头,“我晓得。”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像个真正的伙伴那样,给他一些中肯的意见。但最终什么也没说。不见得能解决问题,倒让人家烦心。她伸手过去,在他的手背上拍了两下,“阿哥,”她很认真地道,“——祝我们两个都顺利。”

冯大年的个性,有些像顾磊。让人既放心又不放心。有句话,再怎样,冯晓琴还是要交代:“——那么多人来上海,想的都是能过上好日子。否则也不来了。可事实上呢,失望的总比满意的要多得多。这是大实话。你努力归努力,心态也要摆正。再怎样,有些事情是万万不能做的。不能被人伤,也不要去伤人。这是底线。否则就乱套了。那些什么‘身不由己’‘在所难免’的话,我听都不要听。路是自己走的。你去听杀人犯临死前忏悔,苦水也是一汪一汪。道理不是那样讲的。世界是不公平,可再不公平,有些原则也要遵守。姐姐是过来人,这些话你记在心里。”

冯茜茜说:“阿哥,如果顺利的话,明年你可以升一级,我也可以嫁出去。”顾昕道:“我升一级未必,但你肯定能嫁出去。”她道:“没有阿哥,我不可能在银行做到小组经理,也不会有人给我介绍对象,而且还是条件蛮好的对象。阿哥是我的福星。”他怔了怔,“没有你搞定贷款,我也不会在新单位站稳脚跟。所以,你也是我的福星。”她笑笑,“阿哥不讨厌我就好。”他又是一怔,“讨厌你?我做啥要讨厌你?”她道:“讲不清,总觉得阿哥心底里应该不会欣赏我这种女人。”话是真心,但一出口,又像透着伤感了。不是原先想要的感觉。顾昕停顿一下,喝口茶,“明明今晚是你去相亲,却又说这种话。恶人先告状。”她沉吟着,“如果放在电视里,我这种人应该是反面角色吧。”他道:“你是中间角色,我才是反面角色。前天去医院看老黄,跟他爸妈谈条件,如果旁边有人录下来,我应该就是标标准准的混蛋一个。”冯茜茜朝他看,“你不要这么想。”他摇头,“你不在场,不晓得。我自己也觉得别扭,好像那些话不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一条一条,机器人说的还差不多。以前听别人说混账的话,就会想,怎么会有这种人,他怎么说得出口。现在轮到自己身上,又想,或许那人也是不得已才说的。没人是天生的混蛋,连混蛋自己也不相信。”说完,朝她笑了笑,“就像现在,如果旁边有人听我们说话,你一句我一句,像拍文艺片一样,还有点悲剧色彩。可实际上呢——”冯茜茜接口:“实际上,我们就是一对狗男女。”两人都笑了。神情同时又转为黯淡。冯茜茜想起刚才相亲的那个男人,一直劝她吃菜,“冯小姐,菜不咸,多吃点——”,不断问她菜式合不合口味,又提醒她空调会不会太冷。连她上厕所,也起身替她拉椅子。周到得有些过头。那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又想起刚来上海那阵,与顾老太挤一个房间,地铺搭在窗边,整晚不睡,盯着床脚下那盏夜灯,灯泡有了年头,发出刺啦的电流声,光线抖抖索索。还有老人喉头那口浓痰,不上不下,随着高高低低的呼噜声,节奏逶迤。也是一身鸡皮疙瘩。仿佛灵魂出窍般。那时的世界,似是黑白底色,轮廓倒是分明,人的五官像用刀刻出来的,版画的感觉。也是奇怪。那时与现在又有什么区别了?竟像是隔了几个世纪。倏忽一下,总觉得哪里不同。也讲不清是开心还是不开心。男人与她敲定下次见面的时间,“你看好吗?”语气诚恳又留有余地。她说,好。双方加了微信,男人送她回家。车子是途安,外地牌照。她望着车头的香水座和纸巾盒,竟生出些居家度日的闲适来。倘若这样下去,好像也蛮好。那瞬她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一下。

附近报了个烹饪班。与阿姨妈妈们挤在一起上课。冯大年上了两天便叫苦:“那种是专给老年人开的——”冯晓琴顶回去:“小年轻都在正规学校里上课呢,语数外,你去不去?”冯大年哭丧着脸说:“我学了这个,将来结婚,做饭肯定都是我的事。”冯晓琴倒好笑了:“那我去打听一下,有没有专教人享福的课程,要是有,就帮你报一个。”

“阿哥,”她忽问,“你们上海男人找老婆,头一桩是什么?”

冯晓琴开始为冯大年规划。个人意愿是首要的。她问他,喜欢做什么。冯大年想了一圈,还是茫然。先民主后集中,冯晓琴便替他拿主意:“当厨师怎么样?上海饭店那么多,不怕找不到工作。”冯大年说“好”,又有些抖豁,“就怕我学不好。”冯晓琴道:“好不好,试了才知道。”加上一句,“你别学你姐夫,硬气一点,要做就好好做,男人要拿出点骨气来。他好歹还是上海人,再不济底子摆在那里,还能找个我这样的外来妹。你有什么?将来找个非洲老婆,两口子一起捡垃圾吗?现在连捡垃圾都要掌握技术了,知道分类是怎么回事,否则在湿垃圾里捡易拉罐,捡得眼睛瞎掉也挣不了几个钱。”冯大年听得滑稽,咧开嘴,瞥见姐姐一脸严肃,立即低下头,“——我知道了。”

点击切换 [繁体版]    [简体版]
上一页 章节目录 加入书签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