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〇六章(第3 / 4页)
千里:“你歇着。我来说。表给你老婆和闺女,丈夫和爸爸的念想。你那打火机给我,总得给我也留个念想。假衬衣领子和袖套你只管带走,咋说那在全连全团也是独一份。你那破车是真修不好了,也便宜你了。”
梅生:“谈子为呢?”
千里很想说还操这份心,但一声叹息:“他会很高兴你问这一句。”
梅生:“我细想了,他是对的。跟杀了我们比,敌人肯定更想我们做懦夫。不能做懦夫。可我又想七连好好地回去,真是难办。”
除了硝烟和蒙尘,他身上几乎没添新的伤痕。可说到“真是难办”,他就像个裂了缝的水瓶,血从他的嘴巴、鼻子、耳朵,甚至眼睛里沁出来。凭着老兵的机警躲避了轰炸的直接杀伤,但他躲不开爆压。千里只能帮梅生去抹口鼻上的血,没完没了,血在奔流。
千里:“可是我想你也回去啊。行行好,老梅,让我带你回去。”
然后镇中腾起红色的烟雾。
千里忽然意识到这是要干什么了:“老梅!”
低沉的引擎轰鸣,这回来自空中而非桥头,千里抬头,一个规模堪比他们过鸭绿江大桥时的机群正从阴云层中降临。
身下的大桥在爆炸中震颤,但机群炸的不是桥,是他们身后的桥头镇,镇子瞬间就显得渺小了,因为它衬映着重磅航空炸弹的爆轰,每一枚航空炸弹造成的爆尘都像一座要无限生长的实体的小山。为不误伤到祠鼐桥他们在做低空轰炸,所以各种型号的战斗轰炸机在千里他们头上飞掠,而他们身后的爆尘汇聚成一朵巨大的蘑菇云。
战车的火炮也隔江加入了射击,避开了桥体,把它们够得着的小镇部分轰成碎片,这实际上没什么意义,但心越虚越需要宣泄和示威。
梅生就着千里的手,抹了把自己的血,用研究的态度看了看。
梅生:“别老想着什么都扛。你要护着的可不光是新中国,还有七连和我连的傻老弟。尽力而为可以,可别搞成尽命而为。”
千里点头,一边挥手让发现这边异动的七连不要过来。各司其职于七连是基本,于是在各处阵位上警戒又将有所动作的美军。只有万里不懂这个,他呆呆看着,可是不敢过来,仅仅是哥哥的背影就让他感到无法承受的悲伤。
梅生:“所以就这样吧。”
他去撸他的手表,千里帮他,因为梅生现在撸不下那只手表。
空中的轰炸和地面的轰击终于终止,整个桥头镇和那边的一部分桥头彻底被爆尘吞噬,现在桥头镇的一部分以粉末的状态飞扬在空中,并将滞留几小时之久。
一辆坦克驶上了桥端,车上有一个临时安装的大喇叭,而喊话的人窝在堆垒在炮塔上的沙袋后,他的中文好多了——车队主力的抵达让他们终于有了一个过得去的翻译。
沙袋后的军官:“坏消息是我们来了,而你们的援军没来。好消息就是,你们的战争已经结束了,就是说你们的苦难结束了。不管你们在镇里埋伏了多少人,现在都被歼灭。现在,放下武器,这根本不需要选择,可我给你们五分钟。”
千里没空理他,桥头完全笼罩的烟尘里,传来一个奇怪的声音,那声音熟悉又陌生,像几把锅铲刮锅底,像瘸子在地上拖着铁链和金属罐子。梅生从硝烟中推着脚踏车走了过来,烧得光剩俩变形钢圈的车轮干脆是在地上拖行,断车链在其后拖了一米多长。脚踏车的两侧和后架都绑缚着炸药箱,谈子为交给他的那部分,他后来也一直在对付那部分,毕竟那是七连目前能得到的杀伤力最大的武器。
千里冲上去,扶住,扶他坐在桥栏边。梅生直勾勾地盯着被他扔在地上的脚踏车,千里又回身扶起脚踏车靠在桥栏上——这精细人还在心痛脚踏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