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丑正(第4 / 10页)
“十五,十五,只要第十五个灯屋亮起之前爬起来,就还来得及,来得及……”张小敬对自己解释道。他实在有点撑不住了,必须要休息一下。可一停下来,身子便一动都不想动。
龙武军的军官为难地表示,这是不可能的。现在广场上五万人挤得严严实实,动弹不得,龙武军分驻各处,也根本没法集结。如果这时候强令疏散,光是百姓彼此踩踏就得死伤惨重。
张小敬抽出刀来,狠狠在自己手腕上割了一刀,剧烈的疼痛像烧红的铁锥,把他身体里最后的凶性给逼了出来。他一咬牙,强行支起身子,摇摇晃晃地朝上头走去。
很快李泌联系到了在道政坊门布防的龙武军,他们一听是失踪的靖安司丞,都大为惊讶。李泌说你们必须马上采取措施,去疏散兴庆宫和广场观灯人群。
张小敬紧贴着竹竿挪动身子,逐渐放松两脚,把压力都集中在紧抱的双手去,中间有数次差点就摔下去。他好不容易把身子调整成双手垂吊的姿态,开始像摆动的秤砣一样大幅摆动。
所以对安保来说,最关键的节点是在金明门,而不是通阳门。陈玄礼亲自坐镇,也就不足为怪。
当鹘喙和他之间的距离终于达到最短,张小敬猛然松开双手,整个人脱离旋臂,飞向灯楼。只听“噗”的一声,他的身子竟然把蒙皮撞破了一个洞,直直跌进灯楼内。张小敬当机立断,回身右手死命扳住鹘喙,把整个身子死死吊住,才没跌下去。
而靠近西南的金明门,则是一条功能通道。上元宴会的诸多物资与人员、醉酒过度的官员贵胄、各地通传和飞骑、梨园的歌者舞者乐班等,都经由此门,出入兴庆宫。
这个鹘喙的联络通道并未损毁,张小敬双脚踢蹬了几次,够到边缘,然后把整个身子翻了上去。一上去,张小敬趴在地上,喘息不已。
此时太上玄元楼将近三分之一的灯轮已次第亮起,个个光耀非常。大唐百姓最喜欢看这些神仙之景,一点不吝惜自己的欢呼与喝彩。每一个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这些荣耀精致的人间奇观上,根本不会注意到在黑漆漆的旋臂附近,一个试图拯救他们的人正在向天际攀升。
李泌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太子的座驾,而且太子本人就在车中。他不止一次跟太子同车出行,知道李亨怕车厢憋闷,每次乘车,都会把旁窗拉开三分之一,习惯性地把手搭在窗棂上。
过了一小会儿,张小敬的视力稍微恢复了一点。他口中发出粗重的呼吸声,肌肉疼得厉害,却不敢稍有松懈。整个人悬吊在旋臂上,就像是一个溺水之人抓着浮木一样。一阵凛冽的风吹过来,把他已经松掉的发髻吹散。
他瞪大了眼睛,看到金明门的重门半开,一辆华贵的四望车从里面匆忙驶出。本来四望车该是驷马牵引,可此时车辕上只挽了两匹马,车尾连旗幡也没插,若是被御史们见到,少不得会批评一句“有失典仪”。
他艰难地转动脖子,看到眼前的灯楼外壁在缓慢下降,再往上大约十尺的距离,有一个凸出如鹘鹰之喙的突起。
兴庆宫南边一共有三座城门,西南金明门,正南通阳门,东南初阳门,合称“三阳”。勤政务本楼正对广场的位置,是通阳门。拔灯红筹会在众目睽睽之下,穿过这个门登上楼台,向天子谢恩,向广场诸多拥趸致谢。它主要承担的,是礼仪方面的作用。
他知道时间紧迫,可是整个人确实已经到了极限。这一串动作下来,耗时不长,可几乎耗尽了张小敬的体力。尤其是右手手腕,因为刚才承受了全身的重量,已有肌肉痉挛的征兆。
此时陈玄礼作为禁军主帅,正在金明门前坐镇。
他抬起头,数了数,灯屋已经亮到了第十间。兴庆宫广场上的百姓已经掌握了大灯楼燃烛的节奏,他们会在每一个灯屋亮相时大声欢呼,然后音调逐渐低沉,直到另外一个灯屋亮起。勤政务本楼里恐怕已经空了,所有的宴会人员都拥到了外侧高栏,近距离观赏着如斯美景。
李泌也知道,他们这些低级军官,根本没办法定夺,便说立刻带我去见陈玄礼陈将军。军官见李泌气势汹汹,不敢怠慢,连忙备了一匹马。龙武军有自己的临行通道,李泌沿着这条通道飞驰,绕过水泄不通的广场,一口气跑到了兴庆宫的西南角。
李泌骑在马上,纵声高呼,可很快他就像是被人猛然卡住脖子,一下子哑掉了。胯下坐骑感受到主人在猛勒缰绳,不甘心地发出嘶鸣。
那就是他的目标。
“陈将军,靖安司急报!”
只要再等十五个弹指左右的时间,旋臂就能够转到鹘喙孔旁边,就是跃回灯楼的最佳时机。可这时张小敬却发现自己的姿势不对——现在这个姿态,只能确保不会被甩下旋臂,却很难让他取得足够的借力在半空跃起。
李泌飞驰到金明门前,远远已经看到陈玄礼一身明光甲,威风凛凛地站在门顶敌楼。他转头看了眼那更加威风凛凛的玄元灯楼,虽然开转,但楼上还是一片黑,还未燃烛,还残存着少许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