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悍刀行6:扶摇上青天 第四章 陆家女风雨人生,徐凤年又逢洛阳(第2 / 9页)
将军白头怕新甲,美人迟暮畏铜镜。可她还只是年纪轻轻的女子,未曾嫁人。
种檀一脸委屈道:“我怕鬼。”
徐凤年入武侯城以后,情理之中要择一个居高临下的处所观察欢喜泉建筑地理,不过久病成医,对于刺杀潜伏一事,烂熟于心,知道许多雷池禁区,北凉王府占山为王,清凉山附近以王府为圆心,诸多将军和权贵的府邸以官职爵位高低渐次铺散,其中也有几栋不低的酒楼客栈,登楼以后好作瞭望,不过这些便于观察王府地形的珍贵制高点,无一不例外被府上密探牢牢掌控,外地新鲜面孔初入城中,首选这几处,登楼故作观景眺望,十个里有九个会被秘密格杀,剩下一个之所以活得略微长久,那也是北凉王府想要放长线钓大鱼,一头扎入这些个雷池,自以为聪明,其实根本与自杀无异。徐凤年事后得知,他及冠之前那一小段时日,府上婢女仆役每次出行,都有死士盯梢,褚禄山亲自负责每一个细节,揪出来的杀手刺客不下六十人,尽数绞杀,拔出萝卜带出泥,几位品秩不算低的北凉官员住所都在一夜之间变成鸡犬不留的无人之府。
她突然掩嘴笑道:“其实只要你要了她的身子,万事皆定。”
种檀的温和姿态无形中成了陆沉的一张护身符,这让做好最坏打算的陆沉像是等着刀子抹脖,却等来了羽毛轻拂,惊喜之余,有些不知所措。应该是种檀有过吩咐,她被特意安置在种家别宅的临湖小筑中,坐享一份难得的荫凉。种神通和弟弟种凉,一位是权柄煊赫的北莽大将军,一位是名列前茅的魔道大枭,想必都不至于跟一个陆家后辈女子计较,不过种家暂时隐忍,并不意味着陆家就可以云淡风轻,毕竟种桂在大哥种檀面前不值一提,与南朝大族子弟相比,仍是一流俊彦,平白无故暴毙在异乡,陆家不主动给出解释,说不过去,陆归此时就站在小筑窗栏前,安静听着女儿讲述一场惨痛经历,从头到尾都没有插嘴,不曾质疑询问,也不曾好言抚慰,陆沉神色悲恸,压抑苦闷,尽量以平缓语气诉悲情,陆沉自认不出纰漏,有些女子委实是天生的戏子,陆归作为甲字陆家的家主,身材修长,当得玉树临风四字评价,虽已两鬓微白,但仍是能让女子心神摇曳的俊逸男子,尤其是尝过情爱性-事千般滋味的妇人,会尤为痴迷陆归这类好似醇香老窖的男子,等女儿陆沉一席话说完,稍等片刻,确定没了下文,陆归这才悠悠转身,只是盯住女儿的眼睛,陆沉下意识眼神退缩了一下,再想亡羊补牢,在陆归这种浸淫官场半辈子的人物面前已是徒劳,何况知女莫若父,怎能隐瞒得滴水不漏,不过心中了然的陆归戚戚然一笑,走近了陆沉,替她摘去还来不及换去的面纱,凝视那张近乎陌生的破败容颜,双手轻柔按在她紧绷的肩头上,摇头道:“爹要是不紧着你,怎么会只有你这么一个独女,你说的这个故事,是真是假,爹心知肚明,至于是否骗得了种家兄弟,听天由命。”
城外,离城还有三里路,徐凤年骑马在行人如织的驿道上,刻意收敛气机,没了海市蜃楼,顿时大汗淋漓,与常人无异,徐凤年没有着急入城,驿路两侧树荫深重,不过应该是有规矩律令使然,贩卖西瓜的瓜农都不敢靠近驿道,只是在距离道路二十步外搭棚贩卖吆喝,徐凤年翻身下马,牵马走出驿道,走在砂砾地上,商贾旅人多有讨价还价,精于砍价的,能从一斤瓜五十文杀到十文钱,徐凤年牵马慢行,看到一个健壮老农摊前竖了一块木板,以炭笔写就“一瓜百文,任挑任选”,徐凤年看了眼被晒得黝黑的瓜农,蹲在地上的后者也投来视线,后者好像见他钱囊不瘪,咧嘴笑道:“这位公子哥,挑一个?不好吃,不要你一文钱!”
陆沉眼眶泛红,几乎就要竹筒倒豆子道出实情,这一刹那,她有意无意攥紧拳头,指尖刺在手心,清醒几分,鬼使神差地咬住嘴唇,将头枕在陆归肩上。陆归动作温柔拍着她的后背,说道:“种桂的尸体尚未寻见,不出意以外会是一座衣冠冢,你真愿意阳人结冥姻?”
足可让常人倾覆的灭顶风波,在一些人那边,不过轻轻呵气就吹散。
陆沉抽泣道:“这是不孝女儿分内事。”
人生萍水相逢聚又散,经不起推敲,大多都是再不相见,能两不相憎,甚至留个好念想就十分难能可贵了。
老农笑道:“别的地方压价也能压到一斤十文钱,不过我瓜地好,出来的瓜也甜,公子你瞧瞧,我这儿的瓜怎么都有五斤以上,一些大的,得有十几斤,其实怎么卖都不算贵,要是眼窝子浅些的客人,只挑个头大的,一个瓜平摊下来,一斤还不到十文,不过要我说,这瓜还是七八斤的最好吃,算是一斤十二三文钱的样子。我家里也有些生财营生,不图靠着这个挣钱发家,而且不想因为几文钱,跟附近那些只靠卖瓜维持生计的瓜农起了龌龊,人往世上走一遭,都不容易,有个温饱就够了。”
徐凤年也不去想这一茬,只当遇上了个有意思的北莽老人,心中所想,还是接下来的武侯城潜行。说不定就是一场凶险不下那次拓跋春隼的刺杀与狩猎。
老农端过一条小板凳给徐凤年,在西瓜上敲弹,捧起放下,然后挑了一个个头不小的西瓜,足有七八斤,一拳砸下,手法娴熟,西瓜脆裂,大致对半破开,递给徐凤年,徐凤年掰开西瓜,一边吃一边问道:“这瓜卖得可不便宜。”
以往在看似铁桶一座实则暗流涌动的北凉,都是三教九流的人物寻仇寻到他头上,种种故事传奇无数悲欢离合,汇聚一起,都能编写出一本《如何刺杀人屠徐骁和纨绔世子的一百种方法》,再加上一本《刺客死士的死法大全》。这些死人,绝大多数都至死不渝,赔上性命也要飞蝶扑火,不过许多所谓的血海深仇,却是追溯到爷爷那一辈,但杀起世子殿下,没有谁会心慈手软。徐凤年更清楚,等他哪天世袭罔替了北凉王,刺杀次数只会更多,不会减少。其中道理很直白,杀不死那个号称连阎王爷都不敢收的人屠,还不杀不掉一个连军权都争不过外姓人的膏粱子弟?
种檀啧啧道:“这算不算我日行一善?等会到了雷鸣寺,也有底气烧香了。”
陆归黯然无语。
她感叹道:“陆沉算是活下来了。”
陆归走后,临泉小筑复归寂寥,陆沉坐在梳妆台前,低头看到一柄铜镜,被她挥袖一把丢出去,砸在墙上。
她轻轻踢了种檀一脚,种檀大笑道:“你比她好看多了。”
徐凤年松开缰绳,蹲下去,一堆西瓜,无从下手,“老伯帮忙挑个。”
陈芝豹不杀徐凤年,有的是人来杀,都不需要白衣战仙去借刀杀人。
老农眼神不似那些刁民,说道:“还是不收。”
徐凤年背剑背箱背瓜,径直前往武侯城。
本想继续向前的徐凤年停脚打趣道:“就算好吃,我要偏偏说不好吃,你还收不收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