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悍刀行12:百年问一剑 第八章 故人他乡忆故人,相濡相忘缠不清(第2 / 10页)
孩子愣了一下,拍胸脯道:“爹说了,我天赋异禀,是百年难遇的习武奇才,早生六十年,都能跟隔壁龙虎山上的齐大真人比划比划!北凉王他老人家要是不收我做徒弟,那真是⋯⋯真是⋯⋯娘,那个词怎么说来着?”
返回住处时,途经那片佛掌湖,小木鱼忍不住啧啧道:“上回白头发哥哥堆出来的雪人真的真的好大啊!”
妇人柔声道:“有眼无珠。”
鱼幼薇笑了笑,站起身,一手抱着大白猫,一手牵着小木鱼,走出屋子。
刚喝完一杯酒的汉子抹了抹嘴,哈哈大笑,正要倒酒喝,提起酒壶却发现已经一滴不剩。就在汉子打算跟掌柜讨要新酒的时候,那孩子的父亲伸出一根手指,在自己酒桌上那未开封的酒坛脖颈处轻轻一拍,酒坛悠悠然旋转了一圈,恰好落在汉子身前。这等送酒手法并不玄奇,可这位不知名剑客的妙就妙在对力道的掌控臻于巅峰,酒坛在触及桌面后仿佛生了根,纹丝不动。这份火候,肯定是二品小宗师境界起底了。那汉子也不客气,点头致意后,给自己倒了一碗酒,一饮而尽,爽朗地道:“这位小少侠,我王伯坡不是那信口开河之辈,只说自己心里有数的事情。且不去说姓徐的异姓王境界是跌了还是涨了,我只晓得在他与王仙芝一战后,吴家剑冢的当代家主亲自出山,在幽州边境上使出了第十四剑,仍是没能留下那年轻的北凉王。如今又有一位从不在江湖上现身的剑道老前辈去了凉州,我猜啊,少不得又是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巅峰大战。”
穷苦孩子早当家的小丫头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果然啊,那服后悔药的药名是叫作‘相忘于江湖’吧,医治的病根则是那‘不能相濡以沫’。”
那孩子摇了摇手:“我可不是少侠,起码现在还不是。我爹说啦,一定要等我及冠以后才能独自行走江湖。我娘都帮我取了十多个响当当的名号哩,可惜都跟每年的压岁钱一样,只能攒着。唉,怎么长大就这么难呢?”
大人的恩怨情仇,她还是不太懂。
酒肆里的男女都哄然大笑。那妇人敲了一下自己儿子的小脑袋,那剑客的眼神温柔中有着宠溺和自豪,这是每位父亲看着自己的孩子时都会有的感情。
虽然今天距离武林大会召开还有三天,但游人如织,几条登山之路都拥挤不堪,性子急躁的已经开始骂骂咧咧,还夹杂许多孩子的哭哭啼啼声。
那女子,既是北凉王府梧桐院的一等大丫鬟,也是世子殿下身边的死士,还是这座敦煌城的城主,更是北莽榜上有名的顶尖杀手。
徽山山脚临时搭建了许多茶棚酒摊,供游客驻足休憩,不远处就是渡口码头,不下百艘的大小船只来往于徽山、龙虎山之间。
徐扑,或者说昔年与北凉王小舅子吴起一同手握骑军大权的徐璞,正在向她详细禀报凉莽边境上的最新战况。北莽南朝那边三支精锐骑军分别进犯凉、幽、流三州,但是雷声大雨点小,除了南侵流州的那一支骑军露了个头,并且是两军对峙片刻即不战而退,赶赴凉、幽两州的兵马杳无音讯,不管敦煌城这边的死士谍子如何刨根问底挖掘密报,都得不到半点消息。要知道,敦煌城的头号谍子都已经把触手伸到了南朝一位仅次于持节令的大人物那里,仍然无功而返。徐璞不相信这是什么狗屁的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要么是董胖子临时起意的阴谋诡计,要么是太平令早就谋划过的既定方针,不管是哪一种,徐璞都感受到了一种风雨欲来的窒息感。如果他是北凉边军的将领,他可以做到泰然自若,可他如今仅是北莽腹地敦煌城一个只能隔岸观火的局外人,难免会郁气满胸。
茶肆酒摊之中尽是高谈阔论,一个个大嗓门在那里指点江山。其中就有一位衣饰鲜亮的豪客在那里点评已随江水逝去的天下豪杰,每点名一位必然要喝一杯酒。被此人提名的先后有武当王重楼、洪洗象两代掌教,有人死剑不退的“剑痴”王小屏,有陆地神仙之下无敌手的“人猫”韩生宣,有两禅寺的龙树僧人,有东越剑池的宋念卿、“黑衣病虎”杨太岁、“西蜀铁匠”剑九黄、春帖草堂的谢灵箴以及一对祖孙和父子——轩辕大磐和轩辕敬城、龙虎山那双联袂飞升的天师。当然还有老剑神李淳罡,以及重中之重的王仙芝。最后说及卢白颉时也颇多遗憾,有望成就陆地剑仙境界的棠溪剑仙,成了兵部尚书后连佩剑也送人了。
羊角丫儿给鱼姐姐打抱不平的同时又有些好奇,好像鱼姐姐也没有生气啊,反而有些欢喜?
孩子继续稚声稚气地说道:“我可崇拜北凉王了,总有一天我要向他老人家拜师学艺!”
小丫头倒抽一口气,她懂了,肯定那个曾经去自己家里蹭饭的家伙轻薄过鱼姐姐那里了!
那汉子忍俊不禁打趣道:“那可得看他‘老人家’收不收你为徒喽。”
羊角丫儿无意间抬头看向鱼姐姐,见她低着头,好像是在瞧自己的胸脯,那模样儿,大概就是登徒子嘴中经常念叨的“娇艳欲滴”了。
此时此刻,外界传言已经与城主水火难容的大将军徐扑就坐在院中石凳上,除了坐在对面的敦煌女主人,连一名宫女、丫鬟都见不着。
隔壁桌上,一位眉清目秀的稚童依偎在气韵雍容的娘亲温暖的怀中。他的爹则满脸笑意,浅饮慢酌。桌上搁放了一柄剑气外溢的古朴长剑,观其风度,定然不会是江湖俗人。孩子眼巴巴地望着那个满嘴酒气满腔豪气说豪杰的汉子,用清脆悦耳的嗓音好奇地道:“敢问这位伯伯,武帝城王仙芝死后,真的是那北凉王高居天下第一了吗?我家长辈说了,他跟王仙芝交手后,境界注定会大跌不止,现在还打得过那位北莽军神拓跋菩萨吗?”
巨仙宫内有一座并不显眼的庆旒院,里面种满芭蕉,不知为何向来是禁地。更奇怪的是,这里也称不上戒备森严,相反,敦煌城的金吾卫从不踏足此地当值巡卫,倒像是一座冷宫。
童言无忌,不惹人厌。
北莽橘子州以北西河州以南有一座天下闻名的敦煌城,北莽第一大魔头洛阳就曾经是这里的半城之主。洛阳叛出北莽后,一路杀穿包围圈进入离阳疆域,从此彻底在北莽江湖销声匿迹,但是这对夹缝中生存的敦煌城无异于火上浇油,尤其是军神拓跋菩萨在陛下授意下扫荡后方,清剿所有不服管束的大草原悉剔势力。虽说西河持节令赫连威武对敦煌城一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无太多恶感,而橘子州持节令慕容宝鼎更是一向被视为敦煌城的幕后靠山,但是这场席卷北莽北庭的大动荡,多少还是殃及了敦煌城的池鱼,许多性格桀骜的草原之主被迫离开辖境,躲避拓跋菩萨的锋芒,导致他们如同蝗群肆虐。好在城内有新任大将军徐扑执掌军伍,又有敦煌大族俊彦宇文椴、端木重阳等担任实权校尉,城内百姓都觉得,只要敦煌城不举旗造反,就算一些跨境流窜的悉剔想要鸠占鹊巢,敦煌城也不至于不堪一击,只是最让依附敦煌城的居民感到惶恐不安的是那位大美人儿城主,在城内平定那场血腥的叛乱后便消失了,消失了大概有半年多时间。那时候,不光是城内一般权贵见不着她,就连宇文家族和端木家族这样的新旧两朝老臣的当家人物也没办法见到她一面。直到今年入夏时分,她才悠悠然返回敦煌城中。这期间满城的流言蜚语,各种传言漫天飞,有说这位有着“北莽小女帝”绰号的女子被垂涎美色的慕容宝鼎给掳走了,也有说是被女帝陛下召入皇帐,承认了她亲外甥女的身份,反正什么光怪陆离的说法都有。好在这位城主消失了大半年后,重新从落魄汉一夜变成大将军的徐扑手中取回了权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