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悍刀行8:剑仙尽低眉 第一章 徐凤年起程离京,幽燕庄骤生波澜(第2 / 9页)
这个男人自然就是当今的离阳天子。雾气中透着股并不腻人的香味,劳累一天之后,吃上那十几筷子,只觉得暖胃舒服。他收回视线,对于妇人的气话和怨恨并不以为意,只是轻声说道:“胶东王赵睢跟他说了几句话,朕就让他丢了所有军权。”
轩辕青锋的思维羚羊挂角,说道:“你对那个李子姑娘是真好,我第一次看到你如此对待一个外人。”
安静收好棋子,放起棋盘,徐凤年正襟危坐,“真要有那么一天,我就在力保北莽铁骑不得入北凉的前提下,带去所有可以调用的北凉铁骑,直奔西楚,让全天下人知道,我欺负得姜泥,你们欺负不得。我徐凤年说到做到!”
轩辕青锋想到了如何落子,却始终手臂悬停。
京城张灯结彩迎新冬,更在恭贺诸王离京就藩。这一日的黄昏好似床笫之后欲语还休的女子,褪去衣裳极为缓慢,一名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下车,踩在余晖上缓缓走入饭馆。屋内没有任何一个自诩老饕的食客,都给门外挂起的谢客木牌拦在门外,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好在京城都知道九九馆的老板娘架子比皇亲国戚还大,习以为常了。跟男子差不多时分来到街上的食客,看到有人竟然入了屋子,就想着跟进去碰运气,结果给几名扈从手握刀柄,拦住去路,那些馋嘴食客瞥见这些扈从刀鞘裹金黄丝线之后,都吓得噤若寒蝉,立即唯唯诺诺退去。
徐凤年安静等待她落子生根,缓缓说道:“你有没有很奇怪徐骁能够走到今天?他不过勉强二品的武力,春秋四大名将中就属他最寒碜,不光是陷阵战力,打败仗也数他次数最多。家世也不好,不说豪阀世族,甚至连小士族都称不上,也就是平平常常的庶族寒门。徐骁当年早早在两辽之地投军入伍,也是无奈之举。可就是这么个匹夫,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带兵打来打去,就给他打出了成就。我师父以前说过,徐骁当一名杂号校尉的时候,手底下不到一千号人马,打仗最卖力,捞到的军功却最少——都给上头将领躺着看戏就轻松瓜分大半。那些年他就只做了一件事情——不断拼命,然后从别人牙缝里抠出一点战功。他的战马跟士卒一样,甲胄一样,兵器一样,从杂号校尉当上杂号将军,再到被朝廷承认的将领,一点一点滚雪球,终于在春秋战事里脱颖而出。而且起先参与到其中,也不走运,头三场恶仗,就差不多把家底赔了个精光,一起从两辽出来的老兄弟几乎死得一干二净。徐骁说他年轻那会儿不懂什么为官之事,就是肯塞狗洞,肯花银子,自己从来不留一颗铜板,一股脑都给了管粮管马管兵器的官老爷们。那次他是送光了金银都没办成事,在一个大雪天,站成一个雪人,才从一名将军手里借来一千精兵,结果给他赌赢了,啃下了一块所有人都不看好的硬骨头。我前些年问他要是万一站着求不来,会不会跪下,徐骁说不会,我问他为何,他也没说。徐骁年纪大了以后,就喜欢跟我唠叨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说他年轻时候如何风流倜傥,如何招女子喜欢,如何拉大弓射死猛虎。这些我是不太信的,不过他说习惯了拿雪块洗脸,能从草根树皮里吃出鱼肉的滋味,醒来睁眼总感觉能看到刀下亡魂,我是信的。以前我总用‘好汉不提当年勇’这句话顶他,不知为何现在倒是真心想听一听他说那些陈年往事。”
姓洪的俏寡妇施施然掀开帘子,涮羊肉的火锅已是雾气升腾,她只是端了一些秘制的调料碗碟放在桌上。男子左手抬起虚按一下,示意女子坐下,然后夹起一筷子羊臀尖肉放入锅中,过了好些时候也没收回筷子。没有坐下的妇人极力克制怒气,以平淡腔调说道:“别糟蹋了肉。”
徐凤年收拾残局,将棋盘上九十余枚黑白棋子陆续放回棋盒。
轩辕青锋果真拿起那颗白子,顺势还捡掉几颗黑子,[P4标黄处,轩辕执黑。悔棋也应是捡去刚才落下的黑子。]原本胶着僵持的棋局立马一边倾倒。徐凤年哑然失笑,轩辕青锋问道:“你笑什么?”
轩辕青锋笑问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西楚复国,跟你的黑子这般兵败如山倒,你该怎么办?眼睁睁看着她如西蜀剑皇那样的下场,剑折人亡?然后闲暇时念想几下,不可与人言?”
徐凤年笑道:“想悔棋就悔棋,徐骁那个臭棋篓子跟我下棋不悔十几二十手,那根本就不叫下棋。”
徐凤年抬起头,看着这个女魔头。
真是个刻薄到不讨任何人喜欢的娘们儿。
男子闻言缩回筷子,慢悠悠去各式各样的精致碗碟中蘸了蘸,这才放入嘴中,点了点头,确实别有风味。他一直动嘴咀嚼京城最地道的涮羊肉,却没有开口言语。妇人就一直板着脸站着。吃完了瓷盘里光看纹理就很诱人的臀尖肉,男子就放下筷子,终于抬头说道:“洪绸,你有没有想过,当今天下,每一个离阳朝廷政令可及的地方,辖境所有百姓,都无一例外受惠于荀平。这一切归功于他的死,归功于朕当年的见死不救,归功于朕登基以后对他的愧疚。”
轩辕青锋抬头冷冷看了他一眼。
被当今天子称名道姓的女子冷笑道:“洪绸只是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妇道人家,顾不得大局,只知道没了男人,就只能去怨恨那些害死他的王八蛋。今天之所以没弄几斤砒霜倒入锅中,只是知道毒不死你而已。”
徐凤年打趣道:“吃醋了?”
轩辕青锋敲子以后,定睛一看棋局,就有些后悔。
她还以颜色,针锋对视,“不敢想了?”
徐凤年伸了伸手,示意胸有成竹的徽山山主下棋,“这些话我不好意思跟别人说,你不一样,咱们说到底是一路货色,所以我知道你肯定会左耳进右耳出。”
徐凤年笑了。
徐凤年自嘲道:“如今北凉都知道我曾经一个人去了北莽,做成了几件大事,其实在那边很多次我都怕得要死。遇上带着两名大魔头护驾的拓跋春隼,差点以为自己死了;遇上差不多全天下坐四望三的洛阳,也以为差点就要死在大秦皇帝陵墓里;在柔然山脉对阵提兵山第五貉,稍微好点。我以前很怀疑徐骁怎么就能当上北凉王,只有三次游历之后,才开始知道做人其实不过是低头走路,说不定哪一天就能抬头摸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