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悍刀行10:杯酒贺新凉 第九章 徐凤年大杀幽州,燕文鸾心悦诚服(第2 / 10页)
张边关嗤笑一下,自嘲道:“我这就算聪明人?那我爹该是啥了?”
提起李义山,燕文鸾情绪平稳了几分。
读书人点头道:“也对。”
徐凤年拍了拍身边台阶,示意老将军坐下说话聊天。燕文鸾冷哼一声,徐凤年也不坚持,继续说道:“我师父跟碧眼儿斗法斗了整个后半辈子,老将军可知我师父最佩服张巨鹿哪一点?”
张边关一如既往地蹲在井边泥塑脚下,偶尔抬起袖口擦擦嘴角。前段时日他给一伙人打得不轻,大概是误以为张边关的老爹终于要失势了,是时候教训这个给京城世家子丢人现眼的王八蛋了,不过拳打脚踢才过足瘾,第二天就发现离阳朝廷的天还是那个天,没变,这小子的老爹更是破天荒一发狠,把几大拨人都给收拾得哭爹喊娘,那么靠着这几拨人混吃混喝的打人者,立即就躲起来,都没胆量去跟张边关道一声歉,后来战战兢兢了足足大半旬,也没等到丁点儿报复,这才不约而同松了口气,聚在一起,越发嘲笑姓张的是个大废物,白白有个他们烧香拜佛都求不来的老爹,也不知道扯虎皮大旗享福,活该他被当成一坨踩了都嫌脏了鞋子的烂狗屎。
徐凤年继续自顾自说道:“可是我发现徐骁没有说错,但是也没有全对。我们脚下的北凉,名义上是徐家的,说到底还是北凉百姓他们自己的,我徐凤年其实可以完全不介意你们如何目无法纪,只要给我徐家在沙场上卖命杀敌就够了,我当这个北凉王也就当得心安理得了,说不定还能因此在青史上留名,正史不去说,在野史里或许侥幸会有几句好话。都说既然老子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打下了天下,那么坐天下就是老子应得的,我徐凤年也没说你们就不该享福,可享福没错,惜福总也不是坏事吧?老将军,你跟我,要不就当跟徐骁说句良心话,幽州陵州,还有凉州,这些个将种子孙,有几个是把老百姓当人看的?我不是待在清凉山王府关起门来说风凉话,而是亲自在幽州走走停停,这才一步一步走到了沂河城。我其实很想对北凉道所有当官的说一句,靠自己本事当上官也好,靠父辈功荫当官也罢,要享福,你们放宽心享福去,可别害人害得太惨,只是这种话,却是不可以放开了去公之于众的。而且这种话,就算我诚心诚意说给钟洪武听,他也只会觉得是个不好笑的大笑话,我能如何?他自己寻死,我就只好让他去死了。哦对了,告发钟洪武的人,正是龙晴郡郡守大人,他的儿子钟澄心。”
张边关唯一的长处就是开小差神游万里,等他蓦然发现身边多了个气韵清雅的年轻人,只是瞥了眼,也没说话,等了半天,终于笑问道:“真不是来打我出气的啊?”
燕文鸾脸色依旧阴沉,只是比起先前要好看一两分。
那名士子模样的读书人笑着摇头,“哪敢揍首辅大人的公子,再说真打起来,我也不是你的对手,何必自取其辱。就算你不还手,任我打骂,也无非是被你当成了逗乐的傻子。”
来来来,试听谁在敲美人鼓。
背对北凉王的老人咧咧嘴,无声一笑。
来来来,试看谁是阳间人屠。
徐凤年突然笑道:“听徐骁说过,老将军当年做梦都想着骑着马,像先前进入北汉皇城一样,大摇大摆进入太安城皇宫。”
来来来,试问谁与我共逐鹿……”
徐凤年轻轻说道:“不是老将军想象的什么张巨鹿把赵家天下修补得蒸蒸日上,也不是他那独掌庙堂大权的手腕,而是在他发迹却未成就大势之时,就早早把父母家族迁往了太安城,不给任何人指摘他张巨鹿的机会。因为这位首辅大人当时就已经知道,只要他成为天下官员之首,不论他如何洁身自好,他毕竟还有家族,有亲戚,有子弟,一旦双方远隔千里,总归会有人借着他的名头在地方上作威作福,即便朝野上下所有人都只能腹诽,也仍是不敢当面弹劾,可支撑着张巨鹿治理天下的那股子气,难免就要弱了。所以这才是我师父最佩服张巨鹿的地方。再回过头来看咱们北凉。徐骁,我师父,其实不指望你们人人都有张巨鹿这样的胸襟和眼界。徐骁死前,还不放心,对我说要有容人之心,要容得别人犯错。以前,我就是这么做的,在陵州官场,我忍着,没有杀人,一个都没有杀。”
张边关咦了一声,“原来是个明白人。你不是京城人士吧?有你这种眼光的,京城本地人,他们干脆就不来见我。”
燕文鸾虽然是阳才赵长陵那一脉的主心骨武将,对于仅是道不同才不相为谋的李义山,仍是没有半点不敬。
读书人问道:“你承认自己是聪明人了?”
整个天下,李义山最无愧北凉。
老人犹豫了一下,走上台阶,一屁股坐在徐凤年脚下几级的台阶上。
太安城春雨初霁,整座京城仿佛一下子就清爽干净了许多,庙堂再闹腾,那也是官老爷们的事情,老百姓该吃吃该睡睡,大多总还得老老实实过着起早贪黑的日子。然而也有些游手好闲的,不过这些被贬低为纨架子玩主儿的货色也分三六九等:有本事玩得起花魁的,是头一等;玩名马玩古珍的是第二等;差一些的也该是去玩手钏盘核桃,最不济也得弄几只鱼虫撑场面。可位于京城西南角陋巷斜眼街上的一个年轻人,就彻底不入流了,不过既然住在了升斗小民杂居的巷弄,玩得起好物件那才叫怪事——没能投好胎,就得要认命不是?这个年轻人跟满大街姓张的京城百姓一样,摊上了个离阳名列前茅的大姓,却没能有大出息,成天不见他做正事,除了跟人借钱喝花酒,就只会带着鸽哨瞎逛悠,却连只像样的鸽子都养不起,这搁在太安城,就叫打肿脸也要去穷讲究,连什么都不讲究的穷人都要瞧不上眼。张边关就是这么个谁都可以看不起的浪荡子。在街坊邻居眼里,这个家伙所幸剩下点不知哪辈子修来的福气,还能娶到个姿色不错的媳妇,张边关也从来不懂知足,依旧不肯待在家里好好跟媳妇滚被窝,只知道天天往外边跑,早出晚归,空手出门空手返家,就这么浑浑噩噩一天是一天,时间长了,即便心善的老街坊也都逐渐懒得理睬。前不久,姓张的貌似还给人打了,鼻青脸肿得厉害,这几天才消肿,却依旧嘻嘻哈哈没个正经,逢人就笑着打招呼,叔叔婶婶殷勤喊着,也不管别人是不是搭理他。
徐凤年望向远处,咬了咬嘴唇,“管不好幽州,是皇甫枰的错,更是老将军你的错。当然,以后守不住北凉,归根结底,还是我的错。”
天候越来越热,穿得也就越来越清凉,张边关离家在外的时间顺势也就越来越长——毕竟京城这么大,街上能少得了妙龄女子?这一天临近黄昏,张边关游荡回了斜眼街不远处,听见了头顶那忽急忽悠的悠扬鸽鸣,他习惯性抬起头,嘴角勾起,手腕上有一只用绿丝缠绕着的陈旧鸽铃,常年摩挲把玩。他就这么呆呆眯眼望着天空。他这个这么多年了一直被笑称吃剩饭踩狗屎都不会的末流之辈,没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反正也没有人感兴趣。大致清楚他脾性的人,只知道这个没用的胆小鬼应该还是想玩的,但偏偏不敢陪有钱人一起玩那些上档次的风雪场所,到头来就只能看那些不用花钱的死物——多彩的阁楼榫卯,灰沉沉的不知名巷弄,走兵的崇武门,走粮的朝阳门,走酒的顶山门,鼓楼上那只离阳建朝几年便蹲了几年的石麒麟。游荡天空之上的鸽鸣有起便有终,张边关恋恋不舍收回视线,觉着天色还早,没到回家的时候,想了想,就跑去斜眼街临街唯一拿得出手的那口锁龙井边上蹲着。这口古井一直干涸,井口边上有一座黄泥砖头砌成的判官,市井传言说是离阳以火压天下之水。这尊泥塑坐姿便有等人高,袒胸露腹而坐,张口而笑,每逢中秋,老百姓都要为他添柴加火,火苗青烟就一股脑从泥塑判官口鼻中蹿冒而出。
燕文鸾脸色阴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