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中的海岸(一)①(第1 / 2页)
其实根本没有解释的必要。说假话就会脸红,说不合适的话就会后悔。袁午常常这样告诫自己,但还是会无意识地陷入尴尬。他总会对陌生人说一些多余的蠢话,对熟悉的人反而无话可说。
家里还有半斤咸肉,再买块豆腐一起蒸了,今天就这么对付吧。袁午走出菜场,小区就在马路对面。贴着围墙的几栋仅有五层高的住宅楼,在浓雾的映衬下仿佛高耸入云。
所以袁午不是“老板”,相反他非常拮据,玩扑克只是因为喜欢把左右输赢的因素交给运气。比起承受用尽全力最后却可能一败涂地的那种惶恐,运气真是让人倍感惬意的东西。赢了就是惊喜,输了只是倒霉而已,倒霉是不会带给人挫折感的。
眼前的浓雾迫使他努力辨别原本熟悉的方向,穿过一个十字路口就能抵达的车站变得比平时更远。他担心公交车会在这样的天气下停运,如果打车回去,剩下的钱是不够买菜的。
父亲的膝关节已经磨损变形,走楼梯时,必须靠双手拽着栏杆把身体拉上去。四个月前搬进住宅楼之后,买菜的任务就由袁午承担。父亲把每周的食材写在一张纸条上,按天细分,就像小时候的课程表一样。这张纸条就夹在袁午的钱包里,在“大友”前台兑换筹码时,小红无意间看到过。
“唉?你每天这么早回去就是为了买菜呀!”
小红很聪明,她由此猜测袁午仍是单身,并且和父母住在一起。而且,在袁午这个年纪每天混迹于棋牌室,单身的原因多半是离异。小红猜得八九不离十。
傍晚,袁午走出“大友”门口,面对喧闹的车流,身体摇晃了一下。也可能没有摇晃,“摇晃”只是他自己的感觉。
街上照旧是白茫茫的一片。早上开始起了大雾,中午的时候稍好一些,路面上偶尔会泛出淡金色。到了傍晚,白白的云团又凭空涌现出来。车辆从左边的云团里冲出来,拖着扰动的烟,在袁午面前匆匆经过,又钻进了右边的云团。雾很干净,没有参杂一丝灰色,大概只是异常的昼夜温差所致。
袁午觉得没有安全感,快步朝附近的公交车站走去。
“大友”是一家棋牌室,占了一栋老旧写字楼的整个底层,可以放下五十多张桌子。宽敞的大厅里只有一根根粗壮的柱子,一面隔断墙也没有,如果把桌椅全都撤去,差不多就是个停车场。小红给客人倒水的时候很方便,径直来回即可,就像在院子里给排列整齐的盆栽浇水一样。
小红是老板雇的掌柜,看上去最多二十七八。她大概很喜欢袁午,常常给他提供免费的午餐。通常来说,这里不太欢迎陌生的年轻人。年轻人容易冲动,输红了眼就会闹事。袁午不会,他瘦瘦高高不声不响,打牌的时候就像一头鹿。说他是年轻人,也只是相比其他常客而言,过完年他也三十五了。
大雾天选择开私家车上路的人不多,公交车里显得特别拥挤,行驶速度大概只有平时的一半。袁午赶到菜场时已接近六点。
“今天有点晚呐,礼拜一是芹菜和金针菇吧。”蔬菜摊的大妈已经把袁午的菜单背熟了。
“金针菇不要了。”走进菜场前,袁午再次确认了皮夹里的钱,他正为明天的牌局发愁。
大妈受了打击似的,慢慢把刚放进塑料袋的一把金针菇又拿了出来。“那么换点啥?”
“不用了,上次买的还有。”袁午说完立刻感到脸颊发烫,上次买金针菇如果还有,已经隔了整整一个星期,“还有……一点豆腐干。”
“老板是做什么生意的呀?”
第一次来的时候,小红叫他老板。
袁午当时只打了两局麻将,就穿过大厅,摸索着推开了包厢的门。包厢里玩的是扑克,这和他搬家之前常去的那家馆子是一样的。扑克的玩法很多,但基本都是直接以牌面大小定输赢,毫无技巧可言,因此钱的流转很快。能在这里坐下来的人,都是“老板”。
“我是做软件开发的。”袁午一字一顿地回答。
他一直以来都这么描述自己的职业,说完有些胆战心惊。这个描述只适用于四年之前。从那以后,他再没有工作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