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第2 / 4页)
房间的装饰风格与房子的其他地方迥然不同。这里的墙壁并非萧条无物,而是挂着大大小小的照片。如果走近仔细看的话,就可以看出照片中的主角都是身处不同的背景、穿着制服的同一位男人。
儘管菸草的烟雾浓重,这房间似乎比书房轻盈。外祖父心满意足地坐着,袖子捲起。她注意到他赤裸的前臂上盘绕着长长的青筋。他的动作冷静而放鬆,双手温柔地翻阅照片,以专注的眼神细看,不放过任何细节。他坐在那,看起来如此满足,杜丽不禁微笑。下一刻,他突然将办公室椅子转过来面对她,她才察觉到那常见的友善微笑早已扭曲,凝结在脸上,彷若他刚呑下了某种苦涩的东西。
「杜丽!」他边说边半站起身,将双臂往前伸,好像想试图掩藏他在细看的东西。
「抱歉,外祖父。我不知道我该去哪。」她环顾墙壁上的照片。「这些照片里的男人像你。」
他长长地凝视她好一会儿,彷彿在考虑该说什幺,然后突然握住她的手,将她一把拉到膝盖上坐着。
餐厅里,沉重的饭桌上仍放着好几盘走味的炖花椰菜,和吃到一半的猪肉饼。两只水晶杯翻倒在桌上,红酒沾染到桌布上的刀叉。餐厅看起来和平常很不一样,而且也绝对不是杜丽现在想身处的地方。
她转身面对走廊,一扇扇高大阴郁的门往后延伸,把手皆已磨损。这栋大房子被分隔成好几个区域,杜丽自认她熟悉每个角落。在三楼,外祖母的蜜粉和香水气味如此滴烈,就算外出再回家,那气味仍紧紧依附在衣服上。杜丽在那里无事可做,光线自窗户照耀而入、摇曳闪烁。
不过,她倒觉得二楼后面的侧厢很自在。那里窗帘紧掩,菸草的酸甜气味浓郁,有着其他地方都看不到的沉重家具,至少在杜丽的世界里是如此。她能蜷缩着身子,依偎在有柔软衬垫的大扶手椅内,把脚丫塞在身体下方。沙发铺着棕色灯心绒,靠背往后弯曲──那里是她外祖父的地盘。
一小时前,也就是在她父亲和外祖母开始争吵前,他们五人都神情愉悦地围坐在餐桌旁。杜丽想着她真快乐,好像被毛毯轻柔地包覆般幸福。然后,父亲说了一些很不对劲的话,她外祖母听了后,立即抬高眉毛,外祖父倏地站了起来。
「你们得自己解决这件事。」他说完后拉平长碑,一溜烟就跑走了。所以他们才支使她到外面的花园去。
「其实妳不准进来这里,因为这里是外祖父的祕密房间。但既然妳来了,妳可以留下来。」他朝墙壁点点头。「喔,是的,杜丽,妳说得对,照片里的人是我。那时是战时,我是位德国陆军的年轻士兵。」
杜丽点点头。他穿起制服帅劲十足,黑色军帽、黑色外套、黑色长裤。每样东西都是黑色的,皮带、靴子、枪套和手套,只有头颅、颈项和珍珠白牙齿的微笑在全黑之中闪着幽森光芒。
「你以前是个士兵吗,外祖父?」
杜丽小心翼翼地推开书房的门。两个棕色五斗柜靠在一边的墙壁,打开的盒子里放着鞋子样品。她外祖父的桌子则靠在另一面墙,堆满绘有红蓝线条的纸张。这里的菸草味更浓烈了,但外祖父并不在这昏暗的房间里。一小道光束照耀在两个书柜及扶手椅上,菸草的烟雾简直像有生命般,从那头飘蕩过来。
杜丽向前察看光线从何而来。她觉得心脏怦怦地兴奋跳动,因为书柜间的狭窄裂缝,显露出一块未知领域。
「所以他们走了?」她听到外祖父从书柜后方某处咕哝着说。
杜丽推开裂缝,进入一个她不曾见过的房间。在那,外祖父坐在长桌旁一张老旧皮革扶手椅上,臀着腰,聚精会神地看着某样她看不到的东西。
「丽格莫,是妳吗?」他以清晰的嗓音说道。她母亲常抱怨他改不掉德国口音,但杜丽很喜欢外祖父的腔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