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风入松慢(第2 / 15页)
阮籍先是一怔,随即摇了摇头,露出无可奈何的神情来,拱了拱手,朝外走去。
刘伶叫道:“我是讲真的,等我刘家新生儿满月那一天,我会在吕安东园摆一桌宴席,阮籍君可一定要赏光啊。”阮籍不置可否,径直出去。
刘伶重新进来内室。内室中早坐着一名男子,年纪比刘伶略小,一身长袍,虽蓬头垢面,不修仪容,却风度可鉴,光彩照人。
刘伶问道:“外面的话,你都听见了?”那美男子点了点头,又叹道:“阮籍虽然在司马大将军手下为官,心性究竟还是正的,他听到风声,知道你将会有危险,竟肯为了知会你,冒险走这一趟。”
自阮籍投靠司马氏后,便与嵇康、刘伶等人疏远,再无往来。他见狄希迟疑不答,料想对方亦向着嵇康等人,鄙薄自己背叛曹魏,所以不愿意将刘伶新居告知,也不动怒,仍然那副冷冰冰的表情,但却压低了声音,告道:“我是专程来报信的,刘伶可能有危险。”
狄希一怔,道:“危险?阮先生是说刘伶吗?”
忽有人挑起帘子,自内室出来,问道:“我能有什么危险?”那人三十岁出头,又矮又丑,穿得邋邋遢遢,正是刘伶本人。
阮籍乍然见到老友,呆了一呆,才道:“你竟然人在这里!”又问道:“为何不见你在堂中饮酒,反而躲在内室里?”
刘伶叹道:“我妻子身怀六甲,临盆在即,我答应了她,暂时不饮酒。”
那男子神色颇见焦急,见狄希态度冷然,大概意会到什么,忙解释道:“我其实并不认识刘伶刘先生,也不是专程来拜会他,我要找的是刘府婢女郭丽。”
狄希微微一怔,随口问道:“敢问足下高姓大名,是郭丽什么人?”那男子答道:“我叫路遗,是郭丽同乡,受她亲眷托付,给她带了家乡消息来。店家若是知晓刘府新居所在,还请见告。”
狄希听说是刘氏婢女同乡,便实话告道:“我也没去过刘家,只是听小儿狄望简略提过。往东穿过竹林后,折向东北,沿山道大约走一里地,看到一块大红石后,便转向正北。到山脚下无路可走时,再折向东,有一片松林,刘府便位于松林正中。”
路遗道:“记下了,多谢。”作揖自去。
狄希刚想进去内室,忽又有客进来,忙迎上前招呼道:“客官……”一语未毕,便愣在当场——
阮籍显然不信这一解释,摇头道:“尊夫人怀孕一事我听说了,可你是刘伶,你既然来了酒垆,断然不会……”忽意识到什么,朝内室望了一眼,便不再追问,只告道:“你要当心些,有人要对你下手。”
刘伶一怔,随即摇头笑道:“我只是个酒鬼,又不在朝为官,能有什么人要对我下手?”阮籍一把抓住刘伶肩头,低声道:“我讲真的,不是开玩笑。”
刘伶虽已与阮籍久无来往,但料想以对方性情,不会无缘无故地跑这一趟,必是因为他亲近司马氏的缘故,听到了什么风声,便收敛起嬉皮笑脸,正色道:“多谢阮籍君专程赶来报信,我会特别留意的。”
阮籍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最好先避上一避。”刘伶笑道:“我都避到首阳山来了,还能避到哪里去?难不成让我带着家眷返回家乡吗?那也得等我妻子生产之后。”顿了顿,又道:“况且我始终不明白我刘伶会对他们有什么威胁,竟要对我下手。”刻意加重了“他们”两字,显是意指掌权者司马氏一方。
阮籍又朝内室望了一眼,道:“话已带到,我也该走了。”刘伶道:“那好,我们改日再聚。”
来者年近四十余岁,面色沉郁,正是大名士阮籍。高平陵事变后,阮籍果断投到司马氏门下,先是做了司马懿的从事中郎,司马懿卒后,又做了其长子司马师的从事中郎。不久前魏少帝曹芳被废、高贵乡公曹髦即位,司马师为笼络人心,大肆封官晋爵,阮籍也被赐为关内侯、徙官散骑常侍,而今已是“竹林七贤”中官爵最高者。
也难怪狄希惊得呆住了,自阮籍主动出仕以来,便再未光顾过黄公酒垆。魏少帝曹芳被废黜,阮籍心情愤懑,作《首阳山赋》,也只是立于大将军府南墙下,朝北遥望远山抒怀,未曾亲临首阳山。
数年未见,阮籍明显苍老了许多,鬓角已露出斑斑白发,神色亦大不同往日——昔日其人“终日不开一言”,总给人高深莫测的印象,但每每与嵇康、刘伶等人聚会于竹林时,眉眼之间仍不由自主地流露出飞扬的意气,表明他腔中热血未曾完全冷却,只不过不愿过多外露而已。而今那些神采已全然消失不见,面色愈发阴郁,呈现出一种麻木冷漠来。
阮籍似是有事,也不及与狄希寒暄,先开口问道:“店家可知道刘伶新居所在?”狄希支支吾吾地道:“唔,这个……”
阮籍道:“我找刘伶有急事,还望店家行个方便。”狄希道:“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