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风入松慢(第4 / 15页)
钟会见王氏兄弟须发飘飘,仙风道骨,王烈又是嵇康师父,料想定有非常人所能企及的修为,心中极为仰慕,忙上前拜见,自报了姓名。王烈对这位权柄显赫的司隶校尉却不如何热情,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王表更是没空理睬钟会,他对传说中的朱建平相术十分有兴趣,一再向朱原君追问其神奇之处。
朱原君道:“我只是女流之辈,先父在世时,并没有将相术传给我。”
王表笑道:“朱夫人是朱相士独女爱女,耳闻目睹,总该比平常人知道得多些。而且我听说朱相士有一本心血之作,名叫《原君书》,朱夫人的名字,就是从这本书而来。朱相士既无子嗣,也无徒弟,想必《原君书》应该是传给了朱夫人,不知夫人是否愿意借我一观?”
朱原君道:“先父是留了一本书给我,不过家中书籍一向由我夫君收藏。”一边说着,一边转头,重重看了丈夫一眼。
钟会到达的时候,嵇康正在铁匠铺挥舞大锤叮叮当当地打铁,另一名士向秀则在一旁帮忙拉风箱,二人忙得不亦乐乎,对衣冠楚楚的钟会看都没看一眼。其实,这之前已经有人告知嵇康今日钟会会来拜访,他也知道站在一旁的就是自小声名显赫的钟会,但他却有意不予理睬。
钟会站了老半天,见对方始终旁若无人,像是自己根本不存在一样,脸上实在挂不住了,正要转身离开时,嵇康突然开口问道:“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
钟会先是一愣,但他毕竟非等闲之辈,以“精练有才辩”著名于世,当即答道:“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从嵇康这句突如其来的问话,他已经听出了蔑视和讥讽,因而脚下再没有任何停留,悻悻离去。
钟会年纪虽轻,但早年在正始名士中地位仅次于何晏、王弼、夏侯玄三人。他是极度好强的人,在嵇康那里碰了一鼻子灰后,越想越不甘心,心想:“我也是当世名士,家世显赫,凭什么声望反而比不上嵇康?”思来想去,他决意要从才气和精神上胜过嵇康,于是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埋头写了本书,名叫《四本论》。
这是一本关于才性之辩的书,所谓“四本”:即“才性同”,主张才和性是一回事;“才性异”,主张才和性不是一回事;“才性合”,主张才和性虽然不是一回事,但是二者之间有密切的关系;“才性离”,主张才和性不是一回事,两者之间也没有什么关系。四种关于才与性关系的不同观点。
路遗无奈,只得跃下墙头。吏卒缴去他腰间兵刃,反手绑了起来。
司隶校尉钟会正好赶到,一眼望见郭丽倒在一旁血泊中,大为惊异,问道:“怎么会这样?”
刘伶双手一摊,道:“我也刚刚回来家中,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钟司隶,你是朝廷重臣,位高权重,如何会光临寒舍?”
钟会顾不上回答刘伶,先俯身探了探郭丽鼻息,忽露出喜色,忙挥手叫道:“她还有气。来人,快,快送她回洛阳找大夫救治。”言语之间,甚是关切。
吏卒应了一声,正待上前抬起郭丽,忽有人急步过来阻止道:“不能这样抬。她受伤太重,不能随意妄动。”却是嵇康到了。
才性之辩在当时是分歧很大的一个有争议的命题,钟会写完《四本论》后,自认为很有见地,相当得意,打算亲自送去给嵇康看,一是显示自己不凡的才华,二是若能得到嵇康的称赞,那就是了不得的风光大事,可以彻底扳回之前造访被冷遇的面子。于是,钟会将新书揣在怀中,到洛阳郊外去找嵇康。可是到了铁匠铺外时,他不禁又想起嵇康那种冷傲尖刻的语气来,若是见了面,再被刁难一番怎么办?他越想越是紧张,干脆将书从墙外扔进院子,随即转身急走,生怕被人发现。
嵇康素来主张“才性离”的观点,也一直未对《四本论》发表评价。但从这件事上多少可以窥见嵇康在当时士林中的地位——就连钟会这样的野心家,在首次造访被冷淡的情况下,依旧期望能得到嵇康的首肯。这也是为什么钟会明知嵇康轻视自己,还一再客气待之的原因,然今日当着众下属失了面子,脸上还是有些挂不住了。
刘伶生父刘刃及夫人朱原君生父朱建平与钟会生父钟繇均是至交好友,几家后人交情也还算不错,刘府婢女郭丽便是钟氏转送。刘伶见钟会脸色不大好看,担心他为人锋利,一怒之下会对嵇康不利,忙圆场道:“嵇康也算是半个大夫,就让他专心救人好了。钟司隶,你我好久不见,请到前堂坐上一坐,也好叙话。”
来到前院,却见两名白发道士正陪着朱原君闲话,其中一人正是嵇康游仙时所拜师父王烈,当年也曾加入过七贤的“竹林之游”,另一人却是个生脸,从未见过,年纪也比王烈要小上几岁。
刘伶忙上前招呼,王烈遂指着身边的道士介绍道:“这是我弟弟王表,一直游历在外,近来才回中原。”
刘伶讶然道:“嵇康你……你怎么来了?”嵇康简短地道:“我今日陪师父王道长游览首阳山,忽想到你搬来了这一带,便想来探访故人,刚进来才知道出了事。”也不及多解释,令吏卒退开,蹲下身来,查验郭丽伤势。他年轻时求仙慕道,学过医术,对炼丹、药草之类尤有心得,略微一看,便道,“去找扇门板来,再备上火盆及热水。”
钟会忙招手叫过吏卒,斥道:“嵇先生的话没听见吗?还不快去办事!”又换了一副语气,小心翼翼地问道:“嵇先生,郭丽人可还有救?”
嵇康冷冷道:“烦请钟司隶先退开,不要围在这里,我好救人。”
钟会是名家公子,少年得志,亦有大名在外,而今更是官任司隶校尉<a id="noteBack_6" href="#note_6">[6]</a>,号为“雄职”<a id="noteBack_7" href="#note_7">[7]</a>,除监督朝中百官外,还负责督察三辅、三河、弘农七郡<a id="noteBack_8" href="#note_8">[8]</a>,出席朝廷廷议时,座位尚在九卿之上,极为显贵,却被嵇康当众给了个软钉子,脸上当即浮现出愠色来,但仍然强忍了下去。
其实这已经不是钟会第一次在嵇康面前碰钉子。钟会曾被大将军司马师誉为“真王佐材”,自觉大有可为,越发不可一世。当时名士均以能与名气更大的名士交游为幸,这也是提高自身名气的有效途径,钟会热衷权势名利,私心极重,当然也不会例外。而洛阳声名最显赫的当属嵇康,所谓“真名士,自风流”,即使嵇康没有像阮籍、山涛、王戎那样步入仕途,名气还是越来越大,就连他与向秀一起在洛阳郊外打铁的另类举止也成为脍炙人口的风流佳话。其时士大夫鄙视体力劳动者,但嵇康打铁却被视为雅流之高行,其名气之大,由此可见一斑。钟会听说嵇康不仅负才尚气,而且倜傥不群,酸溜溜的同时,不禁又有些好奇。终于,他决定去洛阳郊外看一看,看看那个声名卓著却忙着打铁的名士到底是如何风度不凡。